老崔终于从他那个阴暗的小屋子里出来了,不是因为他想明白伍桐说的相声,而是他有了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
苏玉燕还是拒绝了伍桐提供的帮助,因为没人能在说书和演戏上能比得过伶人,他们虽然是贱籍,但说起表演,这些贱籍的伶人是不会放手的。
他们就是为此而活着的!
新瓦舍的运营模式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戚华是对伍桐完全信任,苏玉燕到还抱有怀疑,不过当她知道她家旁边的伍叶记的火爆之后,这点怀疑就荡然无存了。
新瓦舍里的人都对伍桐言听计从,除了一个任性的小丫头。
老崔鬓边的华发已经不再蔓延,脊背也挺的笔直,自从讲了伍桐的书之后,他们的收入直线上升,以前还是勉强度日,现在则是已经达到温饱,要在讲几家,实现小康不是梦想。
秣陵城的一处墙角坐着一个脏兮兮的乞丐,瞧着也怪,这个乞丐不像其他乞人一样伸着碗讨要食物银钱,他将破碗扔在身前,自己靠着墙角闭着眼乱发遮住面容也不动弹。
咯楞——
这是铜钱砸到破碗的声音。
乞丐依然没有抬头,有人赏钱就赏钱,他最多会在心里念一句好,也不肯抬头看一眼。
咯楞——
又是一道声响,这一下坐在墙角的乞丐眼皮动了动。
咯楞——
不对!乞丐睁开眼睛显示看到一双破旧的布鞋,洗的发白长衫,这件衣服有些眼熟,他以前也有个一件。
余光扫到自己的破碗,那里一文钱都没有,乞丐愣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着这个用口技戏弄他的人。
单凭口舌就模拟出铜钱落进破碗的声响,自己竟然会被这种声音迷惑了,发出声音的位置和破碗差了好几尺,他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吗,连声音的出处都辨别不出来了吗?
乞丐仰着头看向老崔,张了张嘴,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人类交流过了。
“崔老,你怎么会找到我!”
声音如同天籁之音,和乞丐脏乱的头发,满是破布缝补的衣服和现在灰头土脸的样子不同,他的声音和样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看到老崔的时候眼中瞬间放出光芒!
“小窦,这些年你都在这里?”崔老的眼中有些湿润,这曾经都是瓦舍的孩子,最后因为吃不下饭才出走的,没想到他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这个姓窦的乞丐上下打量了一番老崔,布鞋没有漏洞,衣衫虽然洗的发白但没有补丁,头上还有一个蓝色却洗的发白的头巾,这套衣服和他出走的时候何其相像啊!
乞儿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他叹了口气,神色忧伤。
姓窦的乞丐是个懂人情的,他往一旁窜了窜,拍了拍身边露出的竹席,“崔老,坐吧。”
老崔点着头坐了下来,这孩子吃了太多苦了。
他刚坐下就听到乞丐说道,“这几天人心向善,会有很多人喜欢扔钱,您穿的白净今天可能没有银钱进账,我等会儿去乞讨一些吧,最少也要熬过今天啊。”
这是把自己也当成从瓦舍出走的人了,老崔正要解释却听到乞丐又说道,“瓦舍我去看了,这些日子很多官兵都在那里,还有民夫,他们在拆瓦舍的房子,你们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唉,这就是伶人的命啊,合该贫苦赚了那些银钱终是无福消受。”
“我还听说城里又有一个新瓦舍,很出名,在得意楼里说过书,在秦淮河两岸的凤栖阁也说过书,还有西陵的栖霞寺,那些人都去说过书,我没办法进去,就在门外听了一折,讲的好,故事更好。”
“崔老,有时候我就在想,我们要是有这些故事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乞儿掩面恸哭,很久都没有声音传出来,老崔拍着小窦的后背,这是一个年轻的说书人,嗓子是天生的,他属于祖师爷赏饭的那类人,可惜也荒废了这些年。
小窦哭了好长时间,再次开口没有一点哽咽语气和抽泣停顿,他的气息悠长,声音平稳悦耳,是个天生说书的料子。
“崔老,玉燕怎么样?”小窦的眼睛通红,脸色有两道白皙,这是刚才被泪水冲刷出来的,“算一算,玉燕今年已经十七了,她是不是嫁人了?你们坚持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因为玉燕她嫁人了?”
老崔深吸了一口气,“小窦,我们曾经过得很苦,但现在好了,现在好了,我们遇到一个贵人,这个贵人帮我们很多,他将瓦舍那块地还给了官府,又给我们觅了一处更好的地方,你说的那个将这新故事的瓦舍也是我们。”
“小窦,我们翻身了!”
“你也回来吧!”
我们翻身了——
你也回来吧——
乞丐的耳畔回荡在这两句话,他迟疑的动了动脑袋,旋即笑着,“崔老,您是不是在骗我?什么贵人,他是不是娶了玉燕才对你们这么好的?”
老崔想起道长的面容,道长和他夫人的恩爱如胶似漆两个人亲密的谁都泼不进,不过道长为什么要帮助我们,听他说只是他随手帮忙而已。
道长的原话是什么来着?他只是一个助人为乐的少先队员!
虽然不直道少先队员是什么,不过道长做的好事根本数不胜数,见多就不怪了,虽然玉燕孩儿长得美丽,但道长应该是没有那种想法。
“道长没有娶玉燕,他只是一个好心的道士。”
老崔悠悠说道,他抚着小窦的后背,“小窦,现在的瓦舍和以前不一样了,瓦舍也改了名字,现在叫勾栏了,勾栏比我们几个老家伙一时脑热弄出的瓦舍不一样,它很完美,有自己的运行法则,并不是无头苍蝇乱撞,这一次我们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老崔激情澎湃的说道,这上了年纪的老头跳起身来,一把拉着小窦,当他的手握住小窦的手腕时,老泪纵横,这些年苦了这孩子了。
“小窦,和崔爷爷去勾栏!”
小窦像个孩子一般被老崔牵着走着。
秣陵城又出现了一个奇事,一个老者拉着乞儿走在街上,不过没人嘲笑,道长说过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去做乞丐呢。现在这个乞儿找到了收容他的地方,他们就更不会笑话什么,祝福都来不及呢。
老崔在秣陵城找寻着当年从瓦舍出走的伶人,这份工作他是做不成的,不过伍桐可以,伍桐和戚华还有谢御都打了招呼,让这些伶人重操旧业,减少秣陵城中乞丐的数量,这也是政绩,戚华和谢御都很用心。
勾栏的大动作引起了很多人的重视,这些人刚开始还是好奇,当他们打探到浮云观的年轻谪仙人也参与其中之后,他们就开始期待勾栏的变化了。
毕竟伍叶记的影响还历历在目,这些权贵富户都把伍叶记的糕点当做身份的象征,而勾栏的说书人之前也是一个象征,但他们打听出勾栏里不仅有说评书还有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表演之后,他们的心思就活跃起来了。
没人敢挖谪仙人的墙角,但他们可以去请这些人到家里表演。
一个新兴戏剧要是在自己家中表演过,这也是彰显身份的一种方式。
伍桐还不知道秣陵城的权贵们心中想的事情,他和权贵圈子不搭边。
从浮云观骑马下山之后伍桐先去了勾栏,这里已经按照伍桐的想法开始装修。
听评书的地方置了桌椅板凳,看戏的房间里面分了几个档次,大桌大椅,方桌小椅和最普通的板凳。
伍桐见到一个年轻人在卖力的搬着桌椅,他四处看了看,勾栏里面有二十多张以前没有见过的生面孔,这些人就是之前瓦舍的人?
老崔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走到一旁喘着粗气坐下,伍桐跑到他身边看着那个面容姣好的年轻男子问道,“他是瓦舍的孩子?”
老崔昂起头看着伍桐的侧脸,颇为自傲的说道,“这是祖师爷赏饭的孩子,窦正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