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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海上忽闻潮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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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的雷霆之后,幽冥世界下起了不歇的雨。

悬空为月的阎罗宝殿,早就消失无踪。名为“谛听”的白犬,也已避雨而走。

雨中天穹有隙,冥界留下了永不能弥合的天痕。

禅声湮。地藏王菩萨的普度经,终于渐消渐远,飘散在天地之中。

一身青衣的姜无量,缓缓走出宫门。

门外站着手拄东国紫旗的阳神灵咤。

天湿法衣,雨垂紫旗,使其萧萧。长久的沉默,在雨中轰鸣。

“灵圣王。”姜无量缓声道:“先君的允诺,朕不会改。此后齐国有两王,一为明王,一为灵圣。佛土冥土,朕不二视。”

灵咤拄旗不语,姜无量也立身静待。

忽然祂咳嗽起来。

以手帕拭之,金血粲然。

嗒嗒嗒嗒,雨敲宫檐,似无尽时。

一地的白骨,都铺成碎瓷。

灵咤低下头来:“自当尊奉。”

祂的头颅低下来,垂坠的紫旗却扬起。

雨中翻卷如龙,成了新君冠盖。

姜无量金色的眼眸眺望远世,在雨中朗声:“冥土乃现世之冥土,现世是诸国之现世。天下必匡,不在今日。神霄未决,齐当先以人族胜万族,不外伐一土,外据一宫——冥世仍治于冥府,地藏王菩萨为鬼神共尊。”

阎罗十殿明或暗,暗沉的四殿与长夜一体,明亮的六殿似火炬久燃。

秦广王静静地靠坐在大椅上,以手支颔,眸中篝火,无声地跳跃。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地藏王菩萨的虚弱,彼方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响应阎罗宝殿。

卞城王在大殿角落里缩成一团,燕眸滴溜溜地转。

阎罗天子根本未有再关注此界。

龟虽寿所化的甲胄武将,大马金刀地坐在主殿,只道了一声“善!”。

盔中眸火渐熄。

唯有肃英宫中,机械的声音一再响起——

“兼相爱,交相利。”

咔咔,滋滋。

冕服下的傀君,碎成一地零件。

须臾又立起,撑住冕服,继续道:“不相爱,攻伐生。”

噼啪!

一地零件。

轰隆!

祂又复生,略显呆板地道:“无罪之国不可侵,侵之为‘攻’,非攻也。有罪之君诚可伐,伐之为‘诛’,是诛也。”

“不可……不义!”

滋滋。

“天下……太平!”

六合天子的道路上,没人会被“非攻”约束。

“大不攻小,强不侮弱”的国家关系,也只是想当然的理想状态。今日借墨以御强侮者,亦是他日国强侮弱者。

傀儡并不知道祂的理想不会实现。不知道设定于祂的精神,有朝一日或许只有祂在坚守。

傀儡怀着“兴天下大利,除天下之害”的决心,在生与死的世界,一再毁灭又诞生。

就像身合幽冥的地藏王菩萨也不会想——冥众无尽,何能度尽。

可具体的人格,现实的意识,却注定要在远大的理想之前煎熬——在理想实现之前,或许它被称为妄想。

姜无量收回了眸光。

轰隆隆!

几万里的电光,撕破长空,冥世骤而明。

……

……

青羊镇。

正声殿。

漫长的夜晚早已过去,鸡鸣了几回。

躺在竹制摇椅上的清闲老人,手里抓着一杆旱烟,在那里敲着火石,却怎么都不能点燃。

姜无量踏进殿中,足音清脆,不断回响,赫然正声。

“咳咳咳!”

姜无量用手帕捂着嘴。

“咳咳咳!”

老人没有吸入烟气,却也咳嗽起来。

他伸手在旁边的果盘里寻摸,手一抖,橘瓣、西瓜块、剥好皮的雪果儿,洒了一地。

果盘也砸在地上,哐啷啷的响,倒像是谁家丧事的锣。

正声殿里常有天籁,偶然悲声。

“烛老先生。”姜无量低头为礼。

老人赶紧爬起来:“不敢当此礼!”

“咳咳咳!”姜无量捂住嘴,用力地咳了几声,然后道:“烛老先生为齐巡夜千载,奉国一生,朕岂不悯?”

“岁流月逐,朕不能见。英雄迟暮,令人悲怀。”

“禅院有极乐之境,朕怀无量寿福。愿许您为真正的夜游神,佛国护法,永志人间。”

作为一国之君,新晋天子,祂的态度不可谓不诚恳,姿态不可谓不谦卑。

老人却连连摆手:“不可,不可!”

姜无量温缓地看着他:“您有什么顾忌,不妨说来。料得东国之事,都可为您圜之。”

老人静了片刻,缓声道:“先君龙驭宾天,谥号可曾定下?”

姜无量面有戚色:“当谥‘光武’。”

老人摇了摇头:“这个‘光’字,他不会喜欢的。”

姜无量略略垂眸:“您觉得哪个字更好?”

老人摆摆手:“自有朝堂上的大人们商论,老朽早已是一介草民,没有资格多言。”

姜无量欠身道:“天下未靖,国家事繁,还要请烛老先生多多费心。”

“老了,不中用了。”老人摇摇颤颤地转身:“不敢以老朽害天下。”

“烛老先生!”姜无量把住他的手腕,又是一阵咳嗽,佛血染得手帕都是金色。

他咧开嘴,笑容依然温暖:“无量从小也是您看着长大。这次从幽冥回来,都没来得及去临淄……第一程便是这里。”

“您有什么不满,尽可斥之责之,朕都听之受之——万请不要对齐国放手!”

夜游神烛岁,是齐国几千年的守护神,从武帝朝一直守夜到如今。

他对这个国家意义非凡。

当初姜述在太子时期就已经掌权,也是在太子时期,就得到他的认可。

他要是站出来说句话,远胜于礼部千宣万宣。

“是啊,老朽一直看着您。”老人走不动,便站住,叹息道:“夜游尚存三身,一身在此,一身在将军冢,为大齐英灵守墓,一身还在枯荣院旧址,夜夜提灯……贵人难道不觉碍眼?”

“夜游国也,提灯照明。枯荣旧题,何言其憾,您苦心周虑,都为国事,朕是敬心如初。”姜无量恳声道:“恨不得您提灯于殿前,也照一照朕之荒谬,朕之不敏。”

祂牵着烛岁的袖子,就像牵着一个信重的长者:“往后路长,莫使无量迷途。勿叫我……忘前事之悲。”

“或许您真能是一代明君吧!论才论德,史书难见。然老朽福薄,不能相伴。”

老人缓慢地将袖子扯出来:“说来佛土敕神,永为护法……您以为是对老朽的恩宠?”

他摇了摇头:“老朽守了这么多年的夜,好不容易长休,您还唤我回去……真能体谅老朽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无量不能再劝。

祂遗憾地放手:“无量儿时,也曾提着白纸灯笼,跟着您转。您若记怀,虽辞而莫疏,告诉无量,有哪些不足。”

烛岁浑浊的眼睛看了看祂,终是道:“您的才能非老朽能够置评。一定要说的话……老朽为武帝旧臣,武帝一生风流,爱佛女,不爱佛。”

“不爱佛”,这三个字即是边界。是他拒绝的原因。

夜游神从来只忠于齐国。

若说具体忠于哪个皇帝……他效忠的是武帝!

起于武帝姜无咎,终于先君姜述。

姜无量沉默良久,终有不甘,叹息道:“若是朕来主持天海,武祖未见得会事败。”

烛岁却直接转过身去,慢吞吞的走开:“武祖事败有因由,功行不满,本具难求。他不曾怪责谁人……您难道有责怪?”

“无量失言!”姜无量躬身为歉。

“武祖去时,请史书为他美言。老朽无所祝也……但愿史书也为您美言。”烛岁不回头地摆了摆手,进了里屋。

姜无量独在殿中沉默。

许久之后,捡起地上的果盘,奉在凳上。放下一颗金灿灿的补寿的大丹,而便消失在此间。

……

……

秋阳郡,重玄祖祠。

大战方酣。

被管东禅戒刀挑破的“天下白”,终究是雄鸡一唱,使齐土大光。

唯独从夜到白的厮杀,未能为这位不动明王添上勋衣。

他虽然实力超卓,刀法绝世,在绝巅层次向也难逢对手。

奈何他面对的是完全不顾自身防御的晏平、动不动就拿身体给姜无华挡刀的江汝默、以及太懂得防御的姜无华。

一柄厨刀,一柄修眉刀,身虽斩刀不止,风雨不能沾衣。

“明王若是按捺不住,不妨早下杀手。”晏平招招指着要害,动辄奋举全力,剪灭管东禅的道质,言语却平缓:“你我相识一场,老夫实在不舍得一再占你的便宜!”

江汝默已经为姜无华挡了三十七刀,每每都是管东禅主动收力,但他也不免累伤而疲。

此时提着气道:“晏相莫要小觑明王!他一口唾沫一个钉,今天就算被你打死,也不会对你下杀手!”

“用不着激,也不必来讽。”

管东禅刀势暴烈,言语倒还平静:“我既然做出承诺,就不会改变。今天你们能够凭借这点固执战胜我,那是我蠢笨,是我该死。唯独我不会不守信。”

“是吗?明王果然重诺?”姜无华寻隙进刀,【画眉】杀敌的同时,【治大国】将自己守得水泄不通。

他斩刀而问心:“天子封你以明地,你却在明地举叛旗。难道没有违背你对天子的承诺吗?”

管东禅面如静水,挥刀相迎:“我有愧于陛下。但从一开始,我效忠的就是圣太子!圣太子一日不废,我一日为天子马前卒,从来征战不惜命。偌大东国,我等在马上取。殿下坐享其成,今日何以言非?!”

四人杀成一团,不乏天翻地覆的手段,但都默契地压制余波,不破坏这处宗祠。

对于大齐顶级名门,世代忠烈的重玄家,他们各有敬重。

姜无量就在这个时候,来到院内。

他抬手一按,即见光流风静,刀剑都分。

四人各立院落一角,他缓缓走入其中。

激荡的锋芒,因他而收敛。交汇的风云,见他而厘清。

当啷!

晏平的竹节剑坠落在地,显示他心中的震惊!

或许他也预期过不同的结果,可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他不能相信。

天子……怎么会败?

东华阁里走出来的胜利者,怎么可能不是姜述?

那位东征西讨,一生无败绩的君主。那位一手托举东国,建立不朽霸业的传奇。那位文治武功都可问魁历史的存在!

……怎么会?

嘴角见血,终于将江汝默一贯的慈和,搅扰出两分狞色。

他只是横伸右臂,垂着残破的带血的袖子,再一次将长乐太子拦在身后。

这位被不少人嘲笑过绵软的“阿婆”,在今夜的秋阳郡,比谁都要刚强和坚韧。

他真的一次都没有退缩。并不是因为管东禅“不杀”的承诺,而是他真有为国储而死的决心!

“见过晏相,江相……咳咳!”

姜无量有掌控局势的从容,虽因风而咳,但施施然见礼,优雅而贵重:“两位国相为社稷辛苦,无量心中怀敬。”

他又看向长乐太子:“好久不见,无华。”

在这样的时刻,看到这样的姜无量,姜无华当然明白故事的结局。

他只是归厨刀于鞘,收眉刀于袖,正一正衣冠,拍了拍江汝默横伸的胳膊,柔声道:“江相。从今往后,我当亲临风雨。”

江汝默终于放手。

久别多年的两兄弟,在庭中相见。

姜无量淡看风云。

姜无华步步往前。

“皇兄。”他终于站定了,开口却道:“好久不见,你有些失礼——今当以‘陛下’称朕。”

姜无量抬起手来。

惊得晏平眼皮都是一跳。

但祂却只是将这只手比在腰间。

“回想当年我从决明岛回来,你才这么高,围着我转,说将来要和兄长一样扬威海外,说要做兄长的大将军……”

青石太子看着长乐太子,脸上是温暖的笑:“无华,犹记否?当年的心情,还作数吗?”

姜无华却不笑,只是平静地道:“皇兄递的台阶很漂亮,可是朕五体不勤,走不上去——”

他问:“当年父皇披创而归,在殿上昏迷,你泪流满面,伏在地上为父皇祈永寿……那份心情,今天还在吗?”

姜无量眸色黯然,片刻后才道:“其实是在的。”

“所以呢?”姜无华问。

“我与父皇道路见歧,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姜无量看着自己的弟弟:“此生以六合为路,以极乐为愿……纵弃永恒,不能舍此志。”

“以六合为路?”姜无华掸了掸衣角:“朕依稀记得,四十多年前,兄长就已经被废为庶民。朕都不该称你皇兄,你恐怕够不上这个‘姜’姓。”

他问:“这天子大宝,你又何来的资格染指?”

姜无量轻轻一叹:“我跟父皇也是这么说的——愿许长乐为皇太弟。”

祂语气认真,很见诚恳:“若我能六合匡一,你亦是永世亲王。若我六合失败,百年后以身祀国,社稷交于你手……在我离开之前,会尽力为你铺平道路,就像父皇所做的那样。”

“你还不明白吗?”姜无华问。

姜无量看着他。

长乐太子道:“父皇若有言,我做什么都可以。父皇若无言,你说什么都不行。”

他从来不是一个激烈的性子,现在却伸手指着面前的阿弥陀佛,用食指敲击不朽佛主的胸膛,敲出轰砸大地的闷响:“姜无量你记住——江山百代,社稷万年。这大齐皇室,朕,才是正朔!”

“姜无华你放肆!!!”旁边的不动明王终于不能再忍耐。

姜无华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对姜无量报以轻蔑的一瞥,双手张开,以示拥抱一切的胸怀:“杀了朕吧!”

他说:“你也不是第一次弑君。当手熟耳。”

“姜无华!”管东禅大喝:“先君指手画脚,乃至提刀挥剑,都是理所当然。这天下是他打下来的。你自幼养在深宫,生来荣华富贵,不曾为国家拓寸土,不曾为天下流血汗。这天下是你的吗?”

他怒火炽烈:“我们在前线厮杀的时候,你在哪里?东域乱战,天下举火,我和佛主死守狭山一条道,鲜血填壑为河,使天下称‘抱龙’,是今日抱龙郡!那时候你又在哪里?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朕有资格。”姜无华却很平静:“朕的资格正是先君给的。”

“我看殿下是看不清形势!”管东禅握住戒刀,语气森然:“殿下就算不为自己想,长乐宫难道只有殿下一人吗?”

“好个不动明王!”

姜无华冷笑:“朕之妻也,昔日长乐太子妃,今日大齐皇后宋宁儿。朕之母也,昔日大齐皇后,今日大齐皇太后!朕之大家,满朝文武,天下百姓。朕之小家,方寸之内,唯此数人。”

“你便都杀了吧!”

“杀得天下无有不服者,杀得长乐宫中无人烟。姜无量的位子自然就坐稳了。”

“古来成王败寇,国鼎之争从来残酷。”

“朕从来就没有侥幸的打算!”

姜无量抬手一拦,已经准备为自己安个暴躁嗜杀之名声的管东禅,便熄灭了业火,沉默退下。

他心中实有千言,古往今来王朝之祸,莫非二主。

他管东禅可以不是个东西,可以愚蠢,暴躁,大逆不道,可以一怒之下杀了姜无华,屠了长乐宫。可以承受责罚,承担骂名,甚至愿意斩首以还先君……

国家不能留下这样的祸患。

但佛主已经表明态度,他就只能沉默。

“无华。”姜无量长叹一声:“你我兄弟,何至于此?”

相较于其他没有见过面的兄弟姐妹,祂跟姜无华是真正相处过的。

那时候祂的东宫位置岿然不动,姜无华也天真质朴。虽非一母同胞,却也算得相亲。

时光终于把少年变成了大人,而权力垒起的高墙,称之为“深宫”。

他们变得如此遥远。

姜无华惨然一笑:“是朕要如此吗?”

他看着这位神通盖世的兄长:“每年前皇后的祭日,无忧都会去青石宫看你。”

“每年重玄明图的祭日,定远侯都会回秋阳郡。”

“前皇后选了一个好日子。你也选了一个好日子。”

“便在今日吧!朕继先君而去。”

“抹掉朕的一切!”

“朕的祭日……不要有人祭奠。朕死后,不要再活在他人的目光中。”

殷皇后选择在何皇后入主后宫的那一天死去,未尝不是一种惨烈的报复,也引来何皇后永远的记恨。

姜无华从前都觉得是母后过于计较。

现在想来,那不过是胜利者的从容——那么多年,他毕竟坐稳东宫。

他施施然在长乐宫里洗手作羹汤,理所当然能够予冰冷的青石宫以怜悯。

当他成为失败者,连所向无敌的父皇都战败,他这个名正言顺即位的君王也顷刻成为阶下囚……

锦绣宏图成荒草,那些怨意与嫉恨,才在荒芜的内心蔓延。

他当然恨姜无量为什么要从青石宫里走出来,为什么不早早死在青石宫!

他想姜无量一定也很恨他。

恨他夺了祂的太子之位,恨他的母亲,害死了祂的母亲。

“我的母后,是因我而死,为了我这个不孝的孩儿,忤逆父皇。她的离开跟你没有关系,你的母后那些作为,也很难算得上影响。”

姜无量伸手解下姜无华的腰间厨刀,指间眉刀,又为他理了理衣襟:“你既然不愿意,那以后就禁足在长乐宫。何太后想来也不愿意见我,早晚请安,徒然见厌,我就不唱这场面戏了……便将她送到长乐宫,与你作伴。”

姜无华站定在那里,任由姜无量收来拾去。只道:“朕一日不死,天下一日不以你为正统。”

“你还记得阳国吗?”姜无量问。

“那是晏相的政绩,定远侯的武勋。”姜无华说。

“阳玄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姜无量说到这里就停住,转道:“我想,一个皇朝的正统与否,或许不在香火宗庙。”

“国家如果在我的手上变得更好,我就是正统。国家如果在我的手上衰败,我就是篡逆。”

“如果可以,我希望父皇活着,看我实现理想。”

祂拍了拍姜无华的肩膀,自往外走:“你替父皇看着吧。”

……

……

大齐帝国的新皇帝,御驾亲临的第三个地方,是望海台。

日头已经升起,不闻昔日亡魂的哭声。

大齐统一近海的武勋,荡漾在蔚蓝色的光晕里。

在这里还有一尊夜游神的分身,日夜提灯,巡行于此,如同它还是枯荣院遗址时。

却在这个没有霜雾的清晨,无声地离开了。

很多人都在身后叫他,但他并没有理会。

说起来望海台下便是打更人的衙门,堂皇大气的高台,底座开了一扇暗门。

最初打更人的衙门是另有去处的,但因为打更人首领常年巡灯于此,打更人的集会便也常在枯荣院旧址进行,久而久之,成了定例。

待得韩令接掌打更人,他直接跟阮泅商量,就在望海台这里新建衙门。

自那以后便有了“东台”的说法,与“北衙”并称。

韩令就定坐在堂中,看大门紧闭,听门外渐有人声。

这当然是一种屈辱。

他的职责所在,他却不能履行。

不过天下受辱者不独是他。天下缉刑司总长欧阳颉,当初也是这么被人定在衙中,坐视一切发生。

门推开时,他眯缝着眼睛,看到光线投进来,在门口勾勒出青石太子的身形。

已经很多年没有见。但他当然无法忘记这个人,这张脸,还有这个温暖的眼神。

“韩公公。”姜无量先开口。

“殿下。”韩令也温声:“老奴身不自由,请恕不能全礼。”

姜无量的眸光落到他身上,由枯荣旧怨加于其身的禁锢,便悄然被解开。

“见谅。望海台位置关键,昨夜天变,事起突然,不能妥善对待大家……”

姜无量说着,忽然咳嗽起来。

韩令担忧地看着祂:“您生病了。”

姜无量叹息一声:“朕得了不会好的病。”

韩令温缓地道:“国事艰难,殿下万请珍重身体。”

姜无量看着他:“朕今来此,是有要务托付于公公——”

“殿下。”韩令轻声打断了祂:“我爱戴您,因为您是陛下的爱子,他最信任、最看重的长子……老奴忠君而及皇嗣。”

“韩公公的忠心,朕自是知晓。”姜无量缓声道:“现在国家有事——”

韩令再一次将他打断,那眼神带着一种哀哀的期盼:“陛下已经宾天了吗?”

姜无量微垂佛眸:“朕罪孽深重。”

“在东华阁?”韩令问。

“事起于东华阁,结束于冥土白骨神宫。”姜无量说。

“那里老奴没有去过……”韩令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东华阁的方向,大礼拜倒。

伏地,叩首,合掌。

如是者三。

拜完之后,他在地上跪坐,反手就是一掌,自覆面门——

用力之巨,面骨当场塌陷,鲜血鼓破耳膜而出,如同喷泉!

一层佛光包裹着他,定住他消散的生机。

姜无量半跪在地上,抱着他血肉模糊的身体,竟有哀声:“韩公公,这是为何啊?即便不愿从朕,也可觅一良地,颐养天年,朕……从未想过杀你。”

整个面门都塌陷了的韩令,瞧着十分狰狞,但他咧着嘴,却是笑了:“殿下……天下革鼎,不杀以示仁,我岂能让您有仁君之名?”

姜无量一时沉默。

祂身怀无量寿,可以让他死不了。

可救活他,才是真正的杀死他。

……

……

青石宫真是一个寂寞的地方。

姜无忧倒提方天鬼神戟,在门口站了很久。

她的兄长在她身前,她的父皇在她身后。

这一路走来如此勤修武艺,就是为了以武止戈,免于至亲相杀——

她明白这是一道多么难解的题,无论父皇还是长兄,都是她一生难越的高峰,遑论在这种层次的争杀里“解斗”。

诸天万界大概没有人可以做到。

她明白华英宫里挥洒的汗水或许只是一场无用的远梦,哪怕今天已经自开道武,也只是有开口的资格。

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童年光景,她太怀念。

父皇求六合天子,大兄求众生极乐,如果这些都是可以实现的理想……她为什么不能实现自己的幻念?

母亲说过,等大兄回来,就给她做桂花糕。

那一年她没有等到桂花落下,也没有等到任何一个亲人。

只有武嬷嬷牵着她的手,问她,你要不要练武,怕不怕吃苦,想不想见大兄,想不想母亲……想不想看到父亲,无忧大笑。

她数着自己的心跳,计算时间的流逝,看着临淄城从黑夜到白天。

她感到悲伤。

悲伤是因为她明白自己还不够强大。

她只能以自身性命为门槛,以此阻隔大兄的理想,成为那一扇父子之间的门。

免其相见。

免其相杀。

在某个时刻,手中的方天鬼神戟乍然变沉,巨大的戟头砸在地砖上,像一座坠落的山!

其上所以沾染的超脱之血,一时如此沉重。

一直以来帮她托举这滴血、消化这不朽之格的力量……消失了。

姜无忧怔然当场。

她明白就在她等在宫门外的时候,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大概天光太耀眼。

她在昨夜等待白天,可在这个白天,又幻想昨夜。

为什么不够天才,为什么不够努力,为什么如此孱弱。为什么别人为了自己的理想通天彻地,你披星戴月地练武,却不能实现一个小家的愿望。

她没有流眼泪。

因为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一刻她的体内如有山洪,无比恐怖的爆发中,她将陷在地里的方天鬼神戟拔将起来,身如弓月,一戟砸在了青石宫的大门上!

“姜无量!”

她像一头狮子一样怒吼起来。

道武真源在她身后爆发,做龟蛇之啸。

吱呀~

青石宫的大门,却平静地拉开了。

门后站着沉默的姜无量。

祂有无数个关于理想的理由,但没有一个能对姜无忧说。

方天鬼神戟悬停在姜无量的头顶,无数咆哮的鬼神,尽皆伏地而拜佛!

姜无忧并没有留手。

可是她的攻击对姜无量毫无意义。

“无忧,对不起。”

最后姜无量说:“我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一个好兄长。”

姜无忧放开了根本无法发挥作用的方天鬼神戟,不再看姜无量一眼,与他错身而过,独自走进了青石宫。

“如果你今天不杀我。”

“有一天我会走出来,终结你的一生。”

姜无忧高挑的身形涉入冷宫,声音比这冷宫更冷。

姜无量没有说话,祂抬起靴子,停顿了许久,好像自己是此刻才走出这道宫门。

祂离开了青石宫,没有再回头。

……

……

“救驾!”

“救驾!!”

“快来救驾!”

“宫卫何在?京卫何在?斩雨统帅何在!!”

霍燕山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呼救出声,但那从来没有散去的窒息感,提醒他他什么都没有做到。

失去的五感逐渐回归,重新可以感受到血液的流动。

终于他听到了声音,丘吉的声音——

“……天子八宝都在此处。”

“宗人府已经送上了名录……”

“殷太后将移入帝陵,与先君同穴。礼部拟了几个封号,您看如何定夺……”

“新朝冕服已经制好,四季常服还在赶工……”

“陛下,他怎么处理?”

霍燕山一阵恍惚。

然后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放他走吧。朕不能用,也不愿杀。”

霍燕山活过来了,缠身的因果线如蛇流走,可心却跌落。

陛下不再是陛下。

当他彻底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蜷在城墙一角。厚重的城墙,潮湿的苔。

三百里临淄城,将他拒之城外。

内官的一切都源于天子。

天子在时,他当值在整个临淄城最核心的地方。天子走了,他在整个临淄城的外面。世界因皇权接纳他,也因皇权将他驱逐。

霍燕山惨然而哭:“先君崩于社稷,岂无近臣随殉?当肝脑涂墙,以昭国逆而报先君!”

他放开自身的防御,对着城墙就准备撞过去。

但忽然想到了什么,咬牙转身,向西而去。

西有星月原。

巍峨白玉京。

……

……

明亮干净的静室里,姜无忧独坐蒲团。

她从来没有走进这间宫殿,发现它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潮冷。

姜无量是一个有着无限光明的人,她坐在这里,试着重新去了解。

她把自己关进青石宫,意味着整个华英宫一系势力都放弃抵抗。

唯独她自己没有放弃。

她并不吝惜毫无意义的抵抗,她敢于面对无望的战争。

但在当下的齐国,面对战胜先君的姜无量,即便她发动自己所有的政治力量,也绝无可能撼动今日的结果……

死的都是齐人。

她是姜述的女儿,不可以让齐国的士兵,填命于她个人的仇恨宣泄。不能用那么多条人命,成就她个人的悲情英雄。

父皇和姜无量的战斗没有撕裂国势,她明白自己也应当如此。

她要像姜无量杀死父皇那样,杀死姜无量!

这当然很困难。可是父皇在天下格局已定的时代,顶着诸方霸国环视的压力,于风雨飘摇的东域,亲手建立起霸业,难道不困难吗?

姜无量在青石宫里枯坐了四十四年,她难道不可以那样等待。

修行……

修行。

她没有姜无量的慧觉,无法坐在宫中即知天下事,于冷宫之中诸天落子。

这意味着她要更强,更有力,才能做到姜无量现在做到的事情。

她盘膝而坐,缓缓闭上眼睛。

但在下一刻,她那英气十足的双眼,蓦地又睁开!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系在腰间的青羊天契……正微微发亮。

她有片刻的怔然。

而后一把紧握!

“姜望!”

“姜望……”

“姜望。”

“如果你听到——”

“不要急着回来,努力修行,早登超脱。”

“你还欠孤一个承诺。

“孤要你——杀了他。”

“四十四年后在这青石宫,我们……”

她紧紧地攥着这枚护身符,声音在牙缝里带着腥——

“杀了姜无量!”

……

……

东海碧波万顷,一夜的神祝,令得群岛都沐浴在霞光中。

今天天气太好。

叶恨水圆满地完成了天子所交付的任务,一如过去这些年,把近海群岛治理得井井有条。

“让将士们回去休息,这几天辛苦了,全都加饷。”

他在船头伸手凭栏,望着海潮,止不住的心潮澎湃。

“陛下于神陆举霸国,于冥土开阴廷,真万古圣君。从今往后我大齐亦有超脱!”

虽然已经非常疲惫,但他拍着栏杆如同奏乐,完全不似平时那样庄重:“有阴天子护道,之后海神娘娘也更容易成功……祁帅啊,六合的希望,我等有生之年,有机会看到了。能够生在这个壮阔的时代,参与到如此伟大的事业中,你我何其有幸!”

祁问披甲伫其侧,理所当然地为国家高兴。可就像那扇不断变幻颜色的祸福之门,他的心脏砰砰直跳,越跳越快——不知为何如此心慌!

“叶总督,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他不安地问。

“声音?”叶恨水皱起眉头,侧耳静听。

终于在那一阵一阵的潮汐里,听到了越来越清晰的钟声——

从观星楼摇动,向整个大齐帝国传达的钟响。

天子之葬,国钟九鸣,以示其哀!

叶恨水的五指蓦然攥紧,一下子捏碎了栏杆!

皇帝退而为阴天子,跃飞超脱,是不必言哀的。

谁为圣天子奏此钟,将其埋葬?

……

……

不觉已是午后。

日光洒金,霸角岛一片亮堂。

田和早就听到丧钟,就在钟声的陪伴下,妥善收拾了田常的尸体,抹掉了田安平全部的痕迹。

做生不如做熟,他在田家默默等待了很多年,等到疯狂天骄死于疯狂,阴毒野心家死于野心,等到海潮来又去……

终于有机会成为田家的主人。

后来他才知道,这钟声是鸣于整个东海。

鸣于整个大齐帝国,万万里疆土……

丧钟为大齐天子姜述而鸣。

但是在此刻,他只倾耳享受,当做是乐声。

他坐在格调非凡的静室里,看到屋外阳光明媚——他从来都在阳光下工作,第一次什么也不做,只是坐下来欣赏阳光。他感到这些阳光是属于他的,他是一个有尊严的人。

他拿起那柄潮信刀,仔仔细细地佩在腰间。

想了想,还是收起来。

这才换了个人畜无害的朴实的笑容,起身往外走——他是田家的家生子,生下来就是家仆,和他的父亲一样。他曾无数次地巡察霸角岛,细心建设每一处细节,就像建设自己的家。但从未像此刻,真正有‘家’的感觉。

“这是……我的霸角岛,我的田氏。”

走到门口的那一刻,他忽然又停步,有些困惑地看着前方——

那只在他面前跃飞天海,一次次撞碎田安平命运,后来也散入天海的折纸青羊,不知为何又散出点点辉光,空中凝现……

无风自燃。

焰光,渐红。

? ?周五见。

?

……

?

感谢书友“六目魔仙”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972盟!

?

感谢书友“风起枫飞扬”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973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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