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邵把单子又递了回来。
郭公公毕恭毕敬伸手去接,手指还没有碰到纸,李邵就先松了手。
纸张落下来,一阵秋风过,吹得又往边上飘开去,郭公公赶忙探身去追,等他接稳后转头一看,只看到了太子殿下回大殿的背影。
小曾子上前来,大着胆子问:“您看……”
郭公公什么也不看了,把单子交给小曾子,嘱咐他认真整理库房后,迈步离开这儿,寻了个转角避风处,抬手抹了一把脸。
真凉啊,那阵风,都刮到他心里去了。
万幸的是,殿下默许了。
只要有这份默许在,他们办事总归容易些。
郭公公是吃不准李邵的脾气了。
这几个月里,要说殿下性子差,其实也还好,没事时殿下不耐烦他们围着,但也没有恶言恶语、故意寻事,比起他以前见过的、听过的那些折腾人的主子,算是好伺候的了。
可要说殿下是个好脾气,那显然也不是。
郭公公往大殿那侧看了一眼。
他想,殿下就是“与众不同”,你以为的大事、殿下不以为然,你眼里的小事、殿下能跳起来。
就这种猜不到,反而越发让人小心翼翼起来。
殿内,李邵靠躺在榻子上。
窗户都关着,闷是闷了点,好在听不见库房那里的动静,不至于那么吵。
他在想母后。
母后蒙难时,他不过四岁,太小了,与母后曾有的那些相处都模模糊糊的。
而且,出事那天他受了惊吓,完全想不起来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也不记得他如何回到京中,他前前后后病了许久,好像还做过一阵子的噩梦,醒来后只记得哭,梦里情景又都模糊了。
再之后,他倒是从惊梦里走出来了,但也随着时间流逝,母后离他越来越远。
他只能通过父皇以及其他人的讲述来勾勒母后的形象。
这几年,李邵就更难得去想了。
想那些干什么,想得再多,母后也不可能死而复生。
他也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可李邵这会儿不得不想,曹公公让人清点库房里的母后遗物,到底是要做什么?
想得心烦气闷,他起身倒茶,水壶里却是空的,气得他抬声唤人。
进来的不是郭公公,而是一位小内侍,李邵记得他姓冯。
冯内侍低着头,态度特别恳切:“郭公公不在,您有什么吩咐,小的这就去办。”
李邵指了指水壶。
冯内侍会意,麻溜地添水,又另给李邵泡了茶。
李邵问道:“曹公公送单子来时,怎么和郭公公说的?”
冯内侍小心翼翼答道:“小的当时不在边上,听说是御书房一位内侍跑的腿,不过……”
李邵抬眼看他:“不过什么?”
“小的听说了另一件事,”冯内侍上前两步,声音压得很低,“那日郡主问您讨了虎骨之后,她身边那嬷嬷又去御药房要了一根。出宫时带走的是两根。”
李邵手里的茶盏放了下来,眼中阴沉沉的。
果然如此。
他就知道那天是宁安和她背后的徐简没事找事!
御药房的虎骨能用,偏要来东宫讨要,他后来都给了,又不领情。
仗着慈宁宫宠着,父皇又好说话,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徐简妄图把他当傀儡?
想得很美!
这几句对话,郭公公并不知情,他又去了库房那儿,焦头烂额。
单子上的很多物什都还没有对上,只一样大件些的,粉彩山水嵌银丝的沉香木落地插屏被搬了出来。
脚架裂了条缝,山水上染了污色,小曾子拿干净帕子擦,毫无用处。
他哭丧着脸问道:“郭公公,当时赏下来的时候是好的还是坏的?”
郭公公哪里会知道。
他都不晓得怎么开口去问曹公公!
“先这样,”他木着脸,道,“你把其他的东西也都对一对,到时候缺什么、坏什么,一并记下来。”
这么一来,触霉头也就只触一次,比一次次反复去强。
郭公公收拾了下心情,转身往大殿走。
一进去,他就察觉到李邵闷着火,他对此倒也不意外。
李邵问:“整天憋在东宫,都不清楚外头的事了,郭公公有什么新消息说来给我解解乏?”
“小的也没有出去,”郭公公答道,“没有新的能给殿下解乏。”
李邵上下打量他。
连冯太监都知道的事,郭公公能不知道?
闭口不谈,果真是没把东宫、把他李邵放在眼里。
“你被调来东宫,我听说你很得曹公公信任,”李邵冷声道,“看来是没错了。”
几句话,说得曹公公后脖颈发凉。
夹在太子与曹公公之间,这日子果然不好过。
当然,东宫其实人人都不清楚,京城近几日的确有些消息传开了。
大伙儿本就关心辅国公治伤的事,却听闻他几日不曾上朝,似是腿痛难忍。
正琢磨着治伤有效还是适得其反时,又听说宁安郡主去探望了辅国公,那辆金贵华美的马车出入国公府,很多人都说得有板有眼。
“不止去了国公府,郡主好像还去了宫里,听说是去讨药了。”
“错不了,宫里回来后又是到了国公府,我亲眼看到的马车。”
“按说放了小定,郡主不能直接登门吧?”
“嗐,国公爷都好几天不上朝了,哪里是计较那些的时候?”
“就是,足见郡主与国公爷感情和睦。”
比起老百姓,朝堂官员知道得更多些。
宁安郡主着重讨的是虎骨,甚至为此翻了东宫的库房。
有人吃惊,以郡主的和婉性情竟然能有如此强势之举,可见是真着急了。
也有人思量更多,这一两年里几乎没有被提及的辅国公受伤的缘由,又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两句了,莫非,当初那个传言是真的?
各人各心思,谁也不会在千步廊里大肆议论。
只不过,想借此推一把的,原也不止徐简和林云嫣。
后宫有后宫的门路。
有心人就这么传了些消息,说是太子不怎么情愿,又说讨来的那根储存不当,最后只能问御药房再要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