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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京城,天寒地冻。

饶是今儿出太阳,也带不来多少暖意。

尤其是风吹在身上时,比刀子刮好不了多少。

单慎算是知道为什么辅国公不来听审了。

此处虽有棚子挡风,勉强称得上聊胜于无,但也比不得室内暖和。

昨夜陈桂带句话,衙门书房就显得腻腻歪歪,辅国公若是在郡主的眼皮子底下坐那么一会儿……

单慎有棚子,围观百姓人挤人的,都还过得去。

真正冷得想发抖的是最中间。

苏轲被寒风吹得脸色发紫,偏他坚持要站直站正,下颚绷得紧紧的。

而他身边正说话的证人,不晓得是冷的,还是怯场,说话磕磕碰碰直发抖。

这证人就是鲍威。

他知道还要与府尹大人回话,却不知道会是在菜市口,在大庭广众之下。

一时间,稀里糊涂地,不知道从何说起。

师爷见状,提点他道:“你就从怎么认识的苏三公子说起。”

苏轲的眉头紧紧皱着:“我根本不认识这人!”

鲍威攥紧了拳头。

他街上混混一个,赌坊里摸爬滚打,最懂听人说话。

苏轲的口气里,全是看不起、排斥、嫌弃,把他当蝼蚁看。

他鲍威与勋贵公子比起来,确实是蝼蚁,可人家辅国公,比苏轲厉害多了,昨夜问讯时也没有任何低瞧他的意思。

甚至,辅国公真心实意与他讲道理!

思及此处,鲍威心中火焰升腾:“三公子确实不认得小人,但小人与您身边那小厮石杰是老交情了。您先前跟您那外室、小倌儿还有什么寡妇厮混的时候,他就和小的在赌坊里划拳摇骰子。”

苏轲脸色一黑。

边上哄笑声四起,让苏轲难堪的同时,也给了鲍威勇气。

他明明白白地,把小厮如何塞银子让他办事,他又怎么租车、换车,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苏轲气道:“满口胡言!单大人,一个赌鬼的话,也能当作证词?”

鲍威一听,抬起手来,手指朝天:“句句真话,小人能对天发誓!”

单慎摸了摸胡子。

嫌犯,不管什么出身、什么背景,只要还没有被钉死,都是这种反应。

他见多了,自然也不急。

“那苏公子让你那小厮来说说?”单慎道。

石杰站到了中间,垂着眼剐了鲍威一眼。

吃酒时候哥两好,收银子收得直拍胸脯,到了衙门里、没挨一点板子,就把他们又卖了个一干二净。

果然是赌鬼的嘴,没有一句话能信的!

石杰吸了口气,道:“小的是认识这个鲍威,也请他代为租车,小的要用车子、不想经过府里,但这事儿与我们公子无关,公子根本不知情。”

这说辞是许国公教的。

他与鲍威相识,赌坊这么多人都知道,推不掉。

单慎问:“你用车做什么?”

石杰照着准备好的说辞:“要过年了,往城外老家送些年货。”

单慎听完,视线从苏轲身上、转到了许国公那儿,又收了回来,缓缓摇了摇头。

当爹的真不容易!

许国公一定尽力找补了,可偏偏当儿子的根本不知道有多少窟窿,又怎么能跟父亲说周全?

以至于,许国公打的补丁,补了这儿、又漏了那儿。

单慎没有再让苏轲开口,只请证人。

城门守备、车马行的伙计、山道上的老太太、寺里的小僧、山下茶水摊的老板,一个接一个。

这些供词合在一块,拼凑出了前因后果。

许国公死死握着椅子扶手,才没有急得跳起来。

他愕然看着苏轲,胸口起伏着,呼吸都不顺畅极了。

车把式在城门口被守备问过话?

山道上被过路人催过挪车?

换车时里头的水都没有收拾干净?

为什么这些细节,一丁点都没有告诉他?!

苏轲亦是脑袋嗡嗡作响。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虽说失败了、没让林家马车摔下去,但起码不留痕迹,哪怕衙门怀疑他,也不会有收获。

可他,竟然留了这么多把柄?

怎么哪哪都不对!

石杰跪在地上,噗通噗通直磕头。

国公爷说得明明白白,倘若堂审时出了意想不到的状况,就得由他把事情都揽下。

“是小的错了,”他喊着,“小的想取水泡茶,没想到半道上水桶翻了,水都漏在地上了。真不是有心设计诚意伯府,实在是没想到路上结冰会影响马车。小的有罪,小的没有及时清理地面,小的……”

边上,林珣脸色沉沉。

自家被如此算计,他心里憋着一股火气。

要不是牛伯本事好,昨儿指不定就……

许国公府不要脸、不要皮,林珣知道他们肯定不会老老实实认下,但这推诿的话术,让他实在烦躁。

林云嫣偏转过身子,低声与林珣说了几句。

林珣颔首。

而后,他抬声与许国公喊话。

“那么难喝的泉水,拿来泡茶?贵府吃茶的品味,着实是想恭维都无从恭维起,”林珣嫌弃极了,“许国公既然要编故事,不如编些更说得通的。”

许国公没有搭腔。

咬死意外,咬死是石杰独行,抓住这两点,绝对不能被诚意伯府带偏了。

许国公不上钩,可水里的鱼却不少。

条条肥美。

廖子挤在人群里,尖声尖气:“不泡茶,说不定能拿来洗澡。哎呦,别是上回叫火熏了屁股,这回有备无患?我说苏公子,与其怕火熏,您有钱有势的,找几个玩得起的嘛!”

话音一落。

哄堂大笑。

单慎看着底下热闹,哭笑不得。

虽说,公开堂审案子就是这样,京师里还算有规矩些,地方上的小衙门更是热闹。

地方不大,很多时候办的是鸡毛蒜皮的事儿,越发引来乡里乡亲的围观。

单慎以前听外放的友人说过不少,彼时感叹京城老百姓还是畏惧衙门,不愿来围观的。

现在想来,还是因为不够热闹。

只要热闹够好看,一样能人挤人。

毕竟,犯事的人才要挨骂,听个热闹又不会被抓起来。

惊堂木拍了三拍,都没有止住这哄笑议论之声。

苏轲在笑声里摇摇欲坠,想到那日的烟熏火燎,情急之下分不清男女衣裳,被满大街看到他衣冠不整的模样,以及那稚嫩童声的一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