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台风快登陆了,可能会引起山体滑坡,政府的人让咱们今晚都去市里的酒店躲躲。”
是民宿老板。
沈清站在门后,冷静道:“好,我收拾一下就下去。”
她换好衣服,提着行李箱来到院子,有不少人都驻足地等着。
看到wren也在,她上前去,问道:“不是让咱们去市里住酒店吗?怎么都站在这儿呢?”
wren对她笑了下:“老板说有大巴车来接我们过去,在等车。”
沈清点点头,也跟着等起来。
民宿地势高,站在院子里,可以看见外头的马路通向远处。
这条路,就算翻新了,但依旧是她在那个世界无数次行走过的马路街。
如今道路两旁都是钢筋水泥的楼房,除了远处高家被荒废的老宅子孤零零地矗立在那儿。
那本是她的家。
沈清有点难过。
“车来了!车来了!”有人小声喊道。
沈清回神看向马路,就见一辆大巴靠在了路边。
“大家赶紧上车,否则一会儿快没位了,附近的村民也跟咱们一个车。”老板说道。
大家带上行李,从民宿院子里鱼贯而出。
沈清也拉着箱子要下去,出了院子的门,就是几节楼梯,她把箱子的拉杆放了下去,要用手拎,箱子却被人给拎了过去。
是wren。
沈清说了声“谢谢”,跟在他身后,正要下楼梯,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吵囔声。
“我不走!我付了钱!为什么要叫我走?我不走!”
沈清顿住脚步,回头看去,就见有个大叔还站在二楼阳台,同站在下面的老板隔空吵架。
她不想管这些事,wren却拎着她的行李箱,再度回到院子里,她只好跟进去。
wren也加入了劝说:“这位大叔,台风很快就要来了,很可能会引起地质灾害。这民宿后面就是山,到时候山洪冲下来,这座民宿可能会倒。”
大叔骂道:“你瞎说!你个外国佬你懂个屁!老子从小吹过的台风比你吃的盐都要多,老子能不知道会不会来山洪?”
wren虽然黑发黑眼,但气质和打扮令人一眼就看出是Abc。
沈清无语了,上前扯了扯wren的手臂:“咱们走!别管他!就让他被山洪冲走得了!”
老板愁眉苦脸道:“不行呐!他没走,我们也走不了,政府要求了,这片区的人,得全部撤离……”
沈清火大,抬头看向那大叔,喊道:“大家都要走了,你为什么不走?你的诉求是什么?你告诉老板,他会为你解决。”
大叔冷笑道:“我为什么不走?我一天花五百块钱住这名宿,统共定了一礼拜,一共三千五,结果这才住了两天不到,就要让我去住两百块钱一天的快捷酒店。搁你,你愿意?”
沈清无语凝噎。
老板正要解释,从院子外冲进来几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
其中一个人拿着喇叭,大声喊道:“一个个的不上车,杵这儿干啥呢?等着被山洪冲走呐?”
沈清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政府的人来了,赶紧拉着wren退到一旁去。
“怎么回事儿?”工作人员看着老板,严肃道,“还不走在做啥呢?”
老板撇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看向还站在二楼龇牙咧嘴的大叔:“还有一个客人不愿换酒店。”
工作人员立即看向二楼,拿着大喇叭:“为什么不乐意换酒店?”
大叔指着老板道:“他是个奸商!把我五百块一天的房,换成二百块钱的快捷酒店!”
老板都快哭了。
这时,又有一个人从外头走进院子。
“怎么都站在这里不上车?”
沈清看过去,就见一位身穿黑西裤、黑夹克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有着一张和齐振恒一模一样的脸……
沈清呼吸都快停滞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他,就见他严肃、笔直地朝民宿老板走去,同他们说着什么。
这一刻,世间所有声音都成了空茫,沈清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那个像齐振恒的男人上前去说了什么,二楼那个大叔就灰溜溜地下楼来了。
老板气呼呼地看着大叔,说道:“你面子真大!出动我们齐市长来劝你!我都替你害臊!”
大叔扭头看一眼身后正和下属交代工作的市长:“蛤?那年轻人是你们的市长?”
老板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沈清怔怔地随着人潮上了大巴,坐在靠窗的位置,wren坐在她旁边。
她看向窗外。
那位齐市长,此时就站在车窗下,双手抄兜,看着她。
雨水打在他的镜片上,凝成几颗雨珠,看上去像他落下的眼泪。
“你认识那个人?”wren问。
沈清回神,看向他,竟问:“你呢?你认识他吗?”
wren笑了下:“刚才我听他们说,他是这里的市长。”
沈清点点头,没说什么。
wren不认识那个像齐振恒的人。
她扭头再看向车窗外,已经没有了齐市长的身影。
……
大巴把一车人分别拉到市里几家快捷酒店,沈清和wren被分到相邻的房间。
她推着箱子进去,呆坐片刻后,才想到现在是半夜,要继续睡的。
从行李箱里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澡。
连接花洒的管子有点松,小水柱从接口处渗了出来,她用手拧了下,水柱还是会渗出来,干脆全部拆开,检查垫圈是不是在。
垫圈没了,管道口还沾着一些黄黄的物质。
沈清拿近一看……
“啊——”
她尖叫出声。
管道口黄黄的物质是大便!
沈清赶紧拧上开关,一把将管道丢远,冲出房间。
“叩叩,”wren在门外喊道,“Are you okay?”
沈清惊慌地把门打开。
“我听到你的尖叫,你还好吗?”wren一脸急切。
沈清白着一张脸,进门来,坐在椅子上:“花洒有脏东西,我被吓了一跳。”
“脏东西?我看看。”
wren走进浴室,蹲在地上,拿起丢在地上的水管一看,登时皱着眉,丢到一旁去。
他走到水槽旁,用洗手液仔仔细细洗了有一分多钟的手,这才用纸巾擦干手,回到外头。
“花洒的接水管口有粪便,我去买新的帮你换上。”
他口气很温和,丝毫没有因为刚触碰到脏东西而生气。
沈清看一眼外头乌漆嘛黑的天,摇摇头:“不用了,大半夜的,水暖店也没开。我不洗澡了,也不换了。”
wren点点头,手指了指隔壁房间方向:“如果你想洗,我这边的浴室可以借你,不过我得先检查下它有没有脏。”
沈清失笑,站起身:“没事,一两天不洗澡能忍。你回去休息吧。”
“那我回去了,有事随时找我。”
“好。”
沈清起身关上房门。转身看着铺着白色床品的床,忽然联想到两个gay在上头滚床单,屎尿屁崩了一床。
她难以抑制地打了个颤,已是决定今晚不在这张床上睡觉。
她从行李箱找出围巾,人坐到椅子上,脚垫在茶几上,围巾盖在身上,就这么对付着睡了过去。
天快亮的时候,外头忽然狂风大作,风从铝合金窗户的缝隙钻了进来,把她盖在身上的围巾都吹飞起来了。
沈清惊醒,看一眼窗外。
天灰成一片,乌云压顶,居民家中加盖的铁皮被风带起,在空中乱飞。
沈清摸出手机一看,凌晨五点半。
江州本地短信推送——
台风半小时前在江州隔壁县登陆,连带江州也迎来十几级大风,之后还会有暴雨,引发山洪。
沈清想起高家的老宅子,再无睡意,准备起身去看看高家老宅的方向是什么情况。
脚刚放到地上,还未挺起身体,腰部就传来一阵剧痛。
她“嗷”了一声,又退了回去,后背撞到椅子上,更痛了。
好像是在椅子上曲了一晚上,把腰给曲坏了。
她咬着牙,一手撑着椅子的把手,努力把自己的身体挺起来,结果腿没用上力,整个人往前摔去。
她努力爬到门后,拿手敲隔壁房间的墙壁。
也不知道wren能不能听见,但她就是很本能地想找他。
那种一有危险,程稚文就能为她挺身而出的感觉,深入骨髓了。
房门很快被敲响。
wren在外头喊道:“你还好吗?”
沈清爬到门后,隔着房门大声说道:“我摔倒了,没法站起来,你让酒店叫救护车,快!”
酒店很快就来了,隔着门板,确认沈清确实是受伤了后,开了门。
wren首先冲进来,要把沈清扶起来,沈清疼得嗷嗷直叫:“不行,不行,我腰很疼。”
wren紧张地查看她的腰,然后跟酒店的人说道:“她腰受伤了,我们现在不能移动她的身体,叫救护车!”
酒店的人面露难色:“先生,可现在外头有台风,救护车也没法出来的呀!”
wren问沈清:“我在这边陪你,等到救护车可以来接你去医院,可以吗?”
沈清点点头:“好。能帮我把椅子上的围巾拿过来吗?”
wren立刻帮她把围巾取了过来。
沈清示意他把围巾垫在自己面前的地板上,一垫好,立刻双肘撑到围巾上,脸贴到双臂上,趴着。
这幅姿势倒也不难受,就跟趴着睡觉似的。
wren去把房门关上,然后在她身旁的地上坐了下来。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沈清:“有听说这台风几点才会离开吗?”
wren:“慢慢在往前移动了,等半径风圈离开江州,就能停止大风了。预计还需要2个小时左右。”
沈清放下心来。
2小时倒不是太难熬,说说话也就过去了。
她趴在地上,偶尔看看wren那张和程稚文一模一样的脸,思绪又回到上一世。
齐振恒去世满三年,她才和程稚文睡在一起。
刚好那时候,工厂挣了点钱,他们换了大屋子,程希程安各自有了自己的房间,她有了和程稚文睡一屋的条件,俩人这才正式在一起。
那一年,孩子们十岁,和程稚文一起生活了三年,再加上天然的血缘作用,感情很是深厚。
他们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能够在一起,也发自内心的接受。
他们在心中怀念、敬重齐振恒,却也希望亲生父母能够幸福。
在孩子们的支持和祝福下,她和程稚文举行了简单温馨的婚礼,成为了真正的夫妻,从此之后,相濡以沫了四十年的岁月。
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wren,”沈清看着那张和程稚文一模一样的脸庞,征征道,“你以前见过我吗?”
wren定定望着她,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不确定……”
沈清重新趴了回去。
她现在能确定历史上真实存在高家和沈清,但是否存在程稚文、存在他们的后代,这得等她到了永州和纽约才能确定。
台风慢慢小了,沈清被救护车拉到医院。
急诊室门口,记者们冒雨等着,为了拍受灾群众的第一手消息。
见着救护车过来,立刻冲上去,一顿猛拍。
躺在担架上的沈清就这么被当成受灾群众给拍了进去。
消息立刻就通过媒体渠道传播了出去,整个江州都知道有个年轻女生因为台风伤了腰被送到医院。
一时间,本地几大传统媒体都争相来采访、拍照,最后连市长室的人都来了。
听说市长要来探望自己,沈清也是一愣。
可想起他站在车外看着自己的模样,又让她很想再跟他见一面。
上一世,齐振恒的死,是她最意难平的事情。
齐振恒本可以好好活着的,是她一定要带着孩子们移居美国,他才会辞官跟她们一起走,最后在船上染了无药可治的疾病撒手人寰。
沈清始终都记得他去世前半个月,几乎是吃不下喝不下,整日昏昏欲睡,高烧不退,没有清醒的时候。
他是被活活饿死渴死的。
这都是她害的……
如果可以,请允许她在这一世,跟他道歉。
“叩叩,”有人敲门。
穿着白衬衫、黑色包裙、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士站在门外:“沈女士,听说您来我们江州旅游,却因为台风受伤了,我们齐市长特此前来探望慰问您,请问方便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