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佯装聊自己的家事,实则在暗示李忠满,高家的宅子如今不归她管,杀了她也没用,想要宅子,找齐家去。
且不说齐老爷是朝中重臣,李忠满这样的宦官压根没那个胆子去问齐老爷要宅子,就算敢,齐老爷也不可能把媳妇前夫家的宅子随便给人,到时候肯定是没个好脸色地把李忠满拒了。
李忠满找齐家人,只能吃闭门羹。
果不其然,李忠满恨嗖嗖地盯她一会儿,甩着拂尘,往前走。
沈清跟上,长舒一口气。
穿过院子,再次上了一个檐廊,来到一个门口两边有仙鹤的房前,牌匾上写着“乐寿堂”三个字。
是这里没错了。
沈清浑身上下的神经紧了紧。
李公公上前去汇报:“老佛爷,这齐家三儿媳齐沈氏来了。”
一道慢慢悠悠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进来吧……”
李公公斜了沈清一道,娘声娘气道:“进去吧……”
沈清欠了欠身:“谢公公。”
她跟着李公公走进乐寿堂,快速地瞥了一眼房中唯一坐着的人。
宝座床上,坐着一位身穿藏蓝色旗服、梳着大拉翅头的老太太。
虽然上了年纪,脸上有明显的褶子,但还能看得出秀气的轮廓和五官。
沈清就只稍稍看了这么一眼,不敢再细看,很快便低着脸跪了下去。
“民妇齐沈氏给老佛爷请安。”
“抬起脸来……”太后慢悠悠说道。
沈清这才抬脸。
太后看她一眼,随即按着李公公的手下了宝座床,又问:“守寡几年了呐?”
沈清心算几秒,回道:“民妇守寡了六年多,才改嫁给现在的相公。”
太后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睛盯着窗外,搭着李公公的手,在屋内走了半圈,说道:“哀家听闻你在高家守寡时,将高家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也过继了孩子,按理说,这好日子才刚开始,后面为何又改嫁了呢?”
沈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人人都好奇齐振恒为何要娶她一个寡妇,从未有人问过她为何要改嫁齐振恒。
她改嫁齐振恒,皆因她的一双子女需要庇护,可她不能告诉太后这些。
“民妇的第一任相公,结婚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留下民妇一人苦苦撑起高家,怎知高家那族人却是想吃民妇的绝户,诬陷民妇偷人,将民妇浸猪笼。
当时民妇的第二任相公任江州知州,是他将民妇从河中救起,并为民妇主持公道,多年来一直帮着民妇,民妇才能不被高家族人欺负死。
民妇感激他,遂为他生儿育女,原本只想当他的妾室,但他宅心仁厚,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被当成庶出,于是娶了民妇。”
这番话半真半假,沈清说完,生怕太后起疑,出了一身冷汗。
太后又瞧她一眼,不知在想什么,在屋里走了片刻后,才道:“你第二任相公是好人,好好过。”
沈清松一口气,跪谢道:“谢老佛爷。”
太后坐回宝座床,看着她:“你命好。多少女人丈夫一死,就是守一辈子寡。你不仅改嫁了,还当上正妻,命真好。”
她一连说了两次沈清命好,羡慕溢于言表。
沈清有点惶恐,再次跪谢。
太后看着她,问道:“你可知道哀家为何知晓你第二任相公是好人?”
沈清摇头:“民妇不知。”
“当年你受军需干粮案牵连,被收押在臬司衙门等候秋后问斩……”
沈清一惊,抬起头来。
太后正看着她,她赶紧又低下头去。
“齐家三公子前去见皇帝,将一切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他明知道这是要砍头的大罪,都要为你背起来。”
沈清咽了咽嗓子。
她当初是知道齐振恒进京为她斡旋的。
那日齐振恒去臬司衙门看她,喊她“小妹”,临走之前却又告诉她——他爱她。
后来她就被程稚文给救了,住入程家,彼时齐振恒还在京中。
他应当就是那时候将罪名揽到自己身上的。
即便之后他追到程家,为了她与程稚文诸多矛盾,却从未提过他为她揽罪过。
“你以为从臬司衙门将一个死囚犯换走那么容易?还不是朝廷念在齐家有功,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原来太后知道她当初诈死之事。
沈清深怕此事牵连程稚文,忙磕头道:“民妇谢皇上、谢太后不杀之恩。民妇的相公当初救民妇,皆是不得已,望皇上和太后网开一面。”
眼下只能将当初将她劫出臬司衙门的事,都一并落到齐振恒身上。
清廷重视齐家,定不会拿此事为难齐振恒。
但如果被清廷查到此事是程稚文所为,怕是会再添一条程稚文的死罪。
“女人真是不容易啊。”太后叹气道,“和亲找女人,战败了也找女人。他们大男人打输了仗,到头来,都是女人的错。”
她没摊开了讲,但沈清还是听明白,其实清廷也知她是替死鬼。
想起被关在臬司衙门那暗无天日的一个月,想起自己的身子就是那时候被弄坏的,沈清就恨!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甚至还要趴在地上磕头感谢清廷放过自己一命。
这一刻,她越发明白程稚文为何要去坚持那个随时会要了他命的理想。
“好了,不说那些闲话了,哀家这回宣你进宫,便是听说你会做御寒的衣裳,你快起身帮哀家看看这旗服还能不能让它更暖和些。”
沈清回神,起身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太后身上穿的朝服。
全都是上等的丝绸料子,唯一的御寒物是最外头一层貂缘。
沈清随即打开自己的皮箱,从里头拿出羽绒马甲和毛衣,呈给太后。
太后随即递给贴身嬷嬷查验去,确认两件衣裳没有问题,这才在嬷嬷的伺候下,进房换了上去。
沈清焦急等待。
如果这两件御寒物,太后满意,也许她就能离开清宫了。
如果太后不满意,甚至动了气,那她也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