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早,天还没亮,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就开始飘出阵阵炊烟,沈家人用完了早饭,先是将前院的药铺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个干净,之后便是院子和各个屋子的角角落落。
将装药材的匣子全部归位后,沈阿爷就带着长孙沈川柏继续守在药铺子里,沈家的药铺是常年无休的,沈阿爷总说,这生起病来可不管你是过年还是过节的!
男人们在院子里的各处房檐和院门外挂上红灯笼,在堂屋摆好祭祀上供用的案台,又在院门外支了个一人多高的杆子,预备着子时好挂上炮竹炸响,然后又开始研究着是不是在院子中间架个火盆或者拢个小篝火!
沈母熬了一大锅浆糊,准备放凉些好叫儿子们把福字和里外门上的对联贴上,跟着就同二婶郑氏一起带着闺女儿、媳妇们准备祭祀祖先用的供品和年夜饭的吃食,此外还要将今儿个半夜和初一早上要吃的饺子也都提前包出来。
一家人边说边笑地准备了一小天,午饭也只是匆匆对付了一口。
下午申时刚过,村里的土道上已经看不见什么人了,沈阿爷才和长孙关了药铺的前门,回屋洗手更衣,准备祭祀祖先!
摆好供品烛台,请了家谱再上香磕头,又在院外烧了纸钱,忙完这些天已经黑了下来,沈家几兄弟将里里外外的红灯笼和院子里的火盆都点了起来,趁着这红火的气氛,沈家的年夜饭便开始了!
沈阿爷先提杯,说了说今年家里的大事小情,谈了谈明年的愿景,最后给小辈们发了压岁的红包。
排在第二位的沈父和沈母,再之后是沈二叔和二婶,小辈们纷纷行礼拜年,说着吉祥话,开心的收了压岁钱。
其实沈家长辈给的红包并不大,不过是几十个铜板讨个吉利罢了,可小辈们仍然很开心,仿佛得的不是铜板而是几十两银子!
还在饭桌上的时候,沈鹿竹就觉得今年的压岁钱似乎不太对,好像都变轻了些,趁着沈母和嫂子们饭后收拾碗筷的功夫,回房把红包打开来看了看,居然不是铜钱,而是一两银子,三个红包刚好三两!
沈鹿竹忙跑进灶房,见只有沈母和二婶郑氏在收拾善后,便凑了过去,二婶郑氏见状问她:“大嫂不是说了过年这几天给你放假,不用来帮着干活了吗,怎地还做活做上瘾了,不让来还偷偷来?”
“侄女儿来是想问问二婶跟阿娘,家里今年收成是不是特别好呀,怎么压岁钱给了这么多啊,明个要哄阿兄们给我买糖吃才行!”
郑氏笑着点了点侄女儿的额头:“你个小财迷,原来是偷偷回房查钱去了!”
沈母洗好最后一个盘子,甩了甩手上的水,看着闺女儿的脸,这是她在家里的最后一个除夕了!
忽地感觉有些伤感,忙用袖子拭了拭眼角的泪:“就知道欺负你几个阿兄,全家可只有你的压岁钱多了,小心我一会告诉他们几个去,回头让他们缠着你买糖!”
看见沈母偷偷拭泪,沈鹿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来应该是自己马上要出嫁了,是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春节了,长辈们便多给了些!
大过年的,她不想惹沈母伤心,忙上前抱住沈母的胳膊撒娇:“不行不行,阿娘可不能告诉阿兄他们!二婶快帮我拦着阿娘!”
郑氏笑着调侃道:“那我可得看看你们母女俩谁给的好处多了!”
“二婶怎么能趁机敲竹杠?”沈鹿竹说着又用另一只手去抱郑氏!
灶房里母女、妯娌三人闹做一团!
子时一到,沈家人就点燃了院外被高高架起的炮竹,随着这热闹的炮竹声,年三十儿的饺子也一起下了锅,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饺子,互相说了吉祥话,就各自回屋歇息了。
沈鹿竹洗了把脸,正打算上炕睡觉,突然想起来前几日褚义给她的荷包,忙从一侧的炕柜里翻了出来。
她之前强忍着好奇心没有打开的,结果今天反倒差点给忘了,荷包里只装了一枚铜钱,和平日里花销用的铜钱不太一样,一面刻的是佛教的六字真言,另一面是‘长命富贵’,两面都装饰有阴阳鱼纹,想来应该是寺庙求来的驱邪祈福的花钱,这枚压岁钱还挺特别的!
过了正月十五,新年基本就算过完了,一直到开春正是一年中农家人最闲的时候,褚家和沈家这几日却忙的热火朝天,不为别的,正月十八褚义就要迎娶沈鹿竹进门了!
这几日褚家一直忙着给褚义布置新房,褚家院子成扁口型,正房五间屋子较长,两侧的厢房各两间屋子便短一些,正对着院门的是正房堂屋,堂屋东侧的两间住着褚阿爷阿奶,西侧原是褚大伯一家住着,自打分了家便一直闲置着,里面被大伯娘堆放了些杂物,只有褚阿奶或者大伯娘王氏会时不时地打扫一下。
褚义原本带着褚义住在东厢靠外些的那间,眼下他要成亲,褚阿奶便领着褚秀秀,把东厢靠里原本褚义爹娘住的那间空屋,布置成了新房。
正月十七,沈家要把沈鹿竹的东西提前送到褚家,沈家父母是真的心疼闺女儿,褚家的聘礼除了茶、酒、糕点这些,其他的都给了沈鹿竹,算作她的私产送来了褚家,还另外给添置了不少嫁妆,里面有沈阿爷请人打的一套红木家具,有沈父托人买的,一个镶了铜镜的梳妆台,有沈母和二婶郑氏缝制的十床龙凤被,两个大木箱子,还有一些米面油等食材,是给沈鹿竹新婚第二日一早给婆家做早饭用的。
如此丰厚的嫁妆,即使在附近这几个比较富裕的村子,也还是少有的。
沈鹿竹看着这些东西被一件件抬出自家大门,她都不知长辈们私下里竟给她准备了这么多,冷不防地一下被离别的情绪填满了胸腔,要是婚期能晚一些,再晚一些就好了!
正月十八,丁子日,百无禁忌,诸事皆宜!
昨儿个沈鹿竹是在自己屋里和沈母一起睡的,母女俩依偎着聊到了半夜,沈母被她逗的又哭又笑!
睡得太晚的结果就是沈鹿竹被沈母催了好几次,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床!
漱洗停当,吃了沈母特地给她煮的面条,沈鹿竹便换上了亲手缝制的嫁衣,坐在炕上由着二婶郑氏给她开脸上妆,之后沈母又请了村里的全福妇人给沈鹿竹梳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全都准备妥当后,便只需等着新郎上门迎娶了,沈鹿竹待在屋里,时不时和前来送嫁的女眷们寒暄几句。
今日沈家接待女眷的工作都交给了二婶郑氏和嫂子们,沈母就一直陪在闺女儿的身边,想起什么就叮嘱些什么,沈鹿竹眼看她阿娘说着说着又要抹起眼泪来,忙拿起帕子帮沈母擦泪:“阿娘快别哭了,女儿这就去告诉阿爹和阿爷,女儿不嫁了!”说完当真起身就要出去!
沈母见状哪还记得抹泪,拍打着沈鹿竹的胳膊,忙拉她坐下:“竟胡闹!好不容易定了门亲事,礼都过了,哪有说不嫁就不嫁的!”
沈鹿竹见沈母可下转移了注意力,挨几下打又有什么,连忙继续再接再厉:“女儿只想阿爹阿娘都开开心心的,若是阿娘不开心女儿出嫁,那女儿一辈子都不嫁了便是!”
“谁说阿娘我不开心了,阿娘这就是开心的,终于把你这个冤家给嫁出去了!”
沈鹿竹抱着沈母的胳膊,把头靠在沈母的肩头,轻声安慰着:“那阿娘可不许再哭了,女儿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不过就在河对面,阿娘放心女儿以后一定有事没事就回来,阿娘烦我都不成!”
正说着大儿媳周氏和二儿媳赵氏进了门:“阿娘,新姑爷上门了,正被夫君兄弟几个拦在前院呢,阿娘得去堂屋等着新姑爷一会见礼了!”
“我们妯娌两个陪着小姑子,阿娘放心!”
褚义今日穿了一身长袍礼服,胸前挂着大红花,此时站在沈家院前背对着阳光,显得格外俊俏,为了难为新郎官,沈家的院门被各家孩子们在里面顶住,作为宾相的赵成和褚平只得趴在沈家墙头,向院内撒喜糖和铜钱,央着孩子们开了门!
进了院,迎亲的队伍又被沈家众兄弟拦了下来,在褚义的再三保证下,才好不容易进了堂屋拜见沈家长辈。
沈鹿竹被嫂子们扶着进了堂屋,和褚义一起同沈家众人一一拜别,沈母亲自给闺女儿盖上了红盖头,最后在沈家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被褚义背着离开了沈家!
按照习俗,新嫁娘从娘家到婆家的这一路,双脚都是不能沾地的,若是镇上的姑娘大多会坐租来的花轿,村里土路不好走,一般都是新郎用背的。沈川柏和沈松节兄弟俩怕褚义半路上体力不支,摔着了自家妹妹,便没留在家里用席面,而是一路护着,等亲眼看了妹妹平安进了褚家大门,才悄悄回返。
褚义背着沈鹿竹跨过了褚家门前的火盆,进了堂屋才将人放下,此时褚家堂屋已经被布置成了礼堂,屋内屋外站满了来添喜的亲戚和乡亲,褚家阿爷阿奶端坐在主位上。
今日穿了一身喜庆花袄的秦媒婆站在堂前,见二位新人已经就位,忙吩咐围观的众人安静等待吉时。
巳时三刻,秦媒婆清了清嗓,高声道:“吉时已到,行礼!”
褚礼和褚秀秀闻声便拿了两个蒲团出来,放在了褚义和沈鹿竹的面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沈鹿竹盖着盖头,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还好从刚刚开始,旁边就有个小女孩一直扶着她,褚义也时不时低声提醒着她,这才顺利地拜完了堂!
“礼成,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