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执年听着棠宁轻嘲带讽的语气,先是难以置信,后是可笑至极,紧接着便是被老天戏弄的荒谬。
他宁肯是自己行事不够周全,是他遗漏了什么让棠宁他们有机会使了手段,甚至哪怕是萧厌手段厉害带人查到了灵云寺,都没想到居然会是因为这个。
他费心筹谋良久,居然毁于巧合。
陆执年看着相拥的二人,突然仰头笑了起来:“老天的确不帮我。”
他生来殷贵,本该顺遂,可及冠便遭囹圄,被家族舍弃,好不容易去到北陵寻隙起复,眼见大权在握夙愿得尝,可谁想那般兵强马壮,数十年压着大魏步步退让的北陵竟是突然大败。
他费尽心思擒得棠宁,原以为哪怕没了权势,没了过往一切,余生有她相伴甘愿就此沉寂,可谁知道就连这点微末念想,老天爷也不肯成全了他。
起起伏伏,潮起潮落。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注定今日结局,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萧厌看着委顿在岸边如同疯魔嘶声大笑的陆执年,目光生寒:“来人,把他拿下!”
“你敢!”
陆执年陡然笑声一停,撑着身旁石安的手缓缓起身:“萧厌,我承认你很厉害,那般境遇之下,我的人和聂煊的人一起动手还能叫你逃出生天,可是你当真以为我来京城只有聂煊为倚仗吗?”
他看向棠宁,
“阿宁,你可还记得,我是用什么拿捏的秦娘子?”
棠宁脸色瞬间一变,抓着萧厌的手蓦地收紧。
陆执年站在岸边从容的全然不像是落败之人,他目光落在棠宁脸上,一字一顿:“我知道今日是萧厌设局,秦娘子定然没死,可就算是她再厉害,也顾不及整个大魏。”
“我今日若在此身陨,明日便有数城之人为我陪葬,你猜猜等你们寻到办法之前,那疫毒能伤几人?又有多少人会因为我这条命而再无明日?”
萧厌感觉到棠宁手心浮出冷汗,脸上也紧绷了起来,他陡然想起昨夜见到秦娘子时,听她说起之前陆执年借她师弟骗她出城的事情,还有那随时能害人性命传染性极强的毒疫。
陆执年感受到岸边突如其来的沉默,忍不住笑了声:“阿宁,你心肠最是柔软,想来不愿意见那些无辜之人赴死。”
他朝着棠宁伸手,
“我答应你,只要你跟我走,我保证从此往后绝不出现在任何人前,也绝不再伤人命,那疫毒会就此消失,你我二人隐居不问世事,再不涉足朝堂权事不涉纷争如何……”
“你休想!”
萧厌想也没想就将棠宁腰肢抓紧,满眼凛厉扫过陆执年后,低头看着怀中之人。
“不准答应他!”
他在意天下民生,不愿有人枉死,可那一切的前提是不以自己妻子交换,她是他一点点养大的小海棠,是他许以余生、生死共济的妻子。
他绝不答应用她来换天下安宁。
棠宁感觉到腰间仿佛要将她融于骨血的力量,抬眼触及萧厌满是凶狠的眼底来不及遮掩的忐忑。
她伸手覆在腰侧的大手之上,安抚地轻拍了拍,这才扭头看向陆执年。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陆执年目光怔住。
棠宁靠在萧厌身旁,平静说道:“如果是在两年前,我的确承担不起那么多人命,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跟你走,可是陆执年,当初那个善良荏弱的宋棠宁早就已经死了,我也不是那个要靠着旁人施舍,为了其他人性命而放弃自己成全他人的小姑娘。”
“人命自有天数,害人的不是我,我能救他们自会尽力而为,可如果是让我拿命换他们平安,让我爱之人因我缘故痛不欲生,我没有那么无私。”
棠宁拉着萧厌的手,见他低头看着自己,她仰头朝着他笑了笑,这才继续说道:
“我不会跟你走,也不会被你要挟。”
“你若只是想要保命,今夜我可以放了你,只要你放过卓水生,我和阿兄便让你离开,可你若还有别的念想,那你就留在这里,反正我和阿兄也想要永绝后患,一了百了。”
陆执年死死看着棠宁,目光紧凝在她脸上。
他想要看出她的色厉内荏,想要看穿她强装镇定,可是她神色平静甚至是有些冷漠,她脸上丝毫看不出来半点被人要挟的慌张。
陆执年真切感觉到,她是真的没那么在乎那些人命,也远不像是从前那个心善柔弱的小姑娘。
她是棠宁,是大魏皇后。
不再是那个被人欺负就掉眼泪的宋家女娘。
萧厌回握着棠宁的手,看着原本神情笃定如今却颓然苍白的陆执年,他开口时带上些讥讽。
“陆执年,你从来都是自以为是,也未曾了解过棠宁。”
“将卓水生交出来,你今夜可以离开,这些账还有之前的那些我后面自会找你清算,要么你就留在这里,我倒要看看,你死后,到底有多少手段又能带多少人下去给你陪葬。”
周围刀剑声突起,甲胄碰撞声传来,夜色中突起的风吹得江面水波荡漾。
石安几人紧紧将陆执年围在中间,瞧着远处不断靠近的火光,石安抓着手中的剑朝着陆执年急声道:“主子,留得青山在,今夜事不可为,魏帝是绝不可能让您带走魏后的,不如先保命,往后总有机会。”
他心中其实早有怨怼,不明白那魏后到底有什么好,不过是一个已经嫁人生子的女人,主子却一再执念非得深入虎穴,更为了那女人处处退让。
要不是因为她,他们早该离开魏朝,不会陷入如此被动,更不会被魏帝算了个正着。
见陆执年不说话,石安声音更重了几分:“主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陆执年紧抿着嘴角,看着满是急切慌乱的石安几人,肩头的剧痛让他知道萧厌的狠话绝不是虚。
若是棠宁还在他手里,大不了同归于尽让她跟他一起去死,可如今棠宁被萧厌救走,他若是就此死了,他们二人便能双宿双栖,那他算是什么?他这一场徒劳又算是什么?
陆执年沉声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