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见没人留自己,心里也不失落,冲今天晚上发生的这件事情,郑熹就是丢了个大脸。犯人没跑掉,所以事情还算有得解释,而且是自己人先发现的并不是别的什么人抓到了逃犯给送回的。
可被周游这么一弄,郑熹就折了面子了。敲锅喊人的是她祝缨,祝缨以为,顶好所有人都忘了自己。
她这么想的,周游却不这么想。
周游此人,生来富贵,万事不上心,只有一件事令他耿耿于怀——郑熹。他不想把郑熹放在心上的,架不住有无数对他寄予厚望的长辈盼着他也能成为郑熹那样的人,得空就念叨,想忘都难。
与郑熹有关的事情,周游也不免上心。比如,祝缨。周游就是觉得祝缨眼熟,一定有古怪。
周游回到自己那边儿,先跟钟宜说了事情:“他们假好心,把犯人放柴房,结果犯人打洞要跑。可惜了,被抓了回来。”
就被钟宜给训了:“胡说!犯人越狱被抓回来怎么能算可惜?你呀,就那点小心思,怎么能为自己怄那一点气,置朝廷法度于不顾?”
周游道:“没说都跑,就跑一、二无关紧要的……”
“更加胡说八道了!”钟宜苦口婆心地说,“他也是在为朝廷办事,你无论与他有什么瑜亮之意,也不能误了正事的。回京之后我或许要归隐一阵子,你孙伯伯他们近来行事也都小心,我们难以事事护你周全,你自己就要当心,明白吗?”
周游关切地问:“您要避避风头,我也就忍了,怎么孙伯伯他们也……”
钟宜道:“你也长大了,要懂事。去,睡吧,明天早上起来,不许再与郑熹起争执了,这一路咱们还要与他同行,你也不许闹了,明白么?”
周游蔫了:“哦。”
钟宜一训,他就忘了对钟宜说祝缨这回事儿,闷闷地回到房里,看郑熹出丑得到的好心情就这么飞了!生着气又睡不着,就想郑熹的样子,觉得郑熹一定是很难堪了!由郑熹就想到了那个眼熟的小子——奇怪,真的眼熟的!
周游向来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他以为,他看那小子眼熟,那小子就一定有什么古怪!则如果从这小子身上的古怪能够牵扯出郑熹,就更值了!
周游一脚踢开被子从床上一跃而起!
守夜的小厮已睡着了,周游足尖踢了踢他:“起来,问你个事儿。”小厮猛然惊醒,脑子都吓得不转了,懵了一下才听清周游问的什么。忙答道:“哦,那个呀,那个是跟在后头的货郎,听说郑大人那边儿想收来当个随从,他家里只有一个老娘一个瘸爹,都跟着上京的。您问这个干什么?还有什么要打听的,我都给您打听了来。”
周游道:“货郎怎么能住驿站的?他住哪儿?”
“就住柴房边儿上,今晚才能叫他发现犯人逃了呢。哎哟,这回可要立功了。”
周游仔细想了一下,他的印象里,办差的时候没遇着这么个人,那他是怎么有印象的呢?真是奇怪!
“郎君?”
周游摆摆手:“没事了。”
小厮又苦劝他回去睡,周游倒腾了好一阵儿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搁家里,他这一天非得睡到午饭时不可,但是在钟宜面前,他不敢!第二天一大早,哈欠连天地爬了起来,拉开房门就看到钟宜就在檐下慢腾腾地打拳,完了,起晚了。
钟宜又说了他一句:“年轻人,光阴珍贵。”
周游苦哈哈地道:“是。还不是昨晚闹的么?好好好,我不找他的晦气,我就说原因扣麻!世叔,您不吃早饭吗?”又催人给钟宜上早饭,因为钟宜讲究个“食不语”,只要吃饭就不太会教训他了!
钟宜一眼就识破了他的图谋,但不揭穿,轻笑一声就去吃饭了。知道畏惧就好。这孩子能得这么些叔伯的照顾,除了亡父的情面,大约也是因为他知道叔伯对他好,虽然长进不大却并不怨恨叔伯。除了不如郑熹上进,实在是个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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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孩子”吃完了饭,看雨势转小,跑去巡了一回自家的囚犯。委实无聊,对小厮说:“我那副骰子呢?”
小厮委婉地提醒他:“您才抓的赌呢……”
他娘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游自己其实也会赌两把,他没什么瘾头,闷在这破驿站里太难受了又想起来这茬儿。
抓赌把自己的后路给断了,现在如果自己又打牌,郑熹一定会用一种似笑非笑的奸相面对自己。这个周游一准儿受不了!
他犹如困兽一般在屋子里踱步,疯转了八圈之后让他想到了:“去!叫人上,去厅里,咱们玩投壶!”
这玩儿如果押个小注,应该也不算赌博……吧?
想干就干,周游呼朋引伴占了大厅,将桌子清到两边,当地立一只壶。再取些箭来,自己说:“雨天无事,我便做个东,拿酒食来。”又拿出十两银子做个彩头给头名,第二名给五两,第三名给二两。
正经的饮宴投壶还要有点礼数,周游这里就不用那么多,只管离壶若干尺画一条线,站在线后来投壶。输赢的规则还是照着习惯的来,并没有更改。
玩了一阵之后,郑熹、沈瑛那边的随从也被吸引了来。周游就这性子,他讨厌郑熹却不会针对沈瑛,郑熹的随从们只要不是心腹如金良这等“走狗”,他也会依心情给点好脸,抬手就招呼:“来,一起来!”
招完了才发现人群边上竟然有昨天晚上看着眼熟的那个小子,衣裳都没换。
周游嘴一歪,将手里的箭支一扔,跳了过来,摸着下巴围着祝缨转了几圈,边转边问:“你,干什么的?从哪儿来的?怎么到郑七跟前的?之前做什么的?”
祝缨道:“啊?”
周游的小厮尽职地说:“问你呢!回话。”
祝缨很无奈,她不想跟周游扯上什么关系的,不管喜欢不喜欢,这都是个有权势的人,还跟郑熹不大对付,她现在惹不起。又不能不说话,她有担心周游问一句“你是哑巴吗?”再有无端的联想。
她只好说:“货郎,跟着卖货的。”因为官员出行是不收任何的税的,所以官员出行、赴任、返乡时常会有商贾跟随队伍,缴些孝敬之后赚一点免税的钱。官员自己、官员家属、随从也经常占这个便利补贴家用。
“怎么回事?!”金良的声音又冒了出来,“你小子,功课做完了吗?就跑到这里来赌钱了?昨天周将军才抓过赌呢!你们现在就敢赌上了?”
周游大怒:“金良!什么叫赌上了?!投壶,投壶懂不懂?”
金良老老实实地陪个笑:“周郎?投壶的彩头。嘿,还是周郎会玩。小子,回去做功课去!”
祝缨慢吞吞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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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缨觉得自己倒霉极了,她今天应该继续读书的,但是一大清早被喊了过去回话。郑熹的情绪不像周游那样,昨天晚上他就正常地吩咐处理善后了,今天一早把祝缨叫过去询问。他昨天就从金良那里得知祝缨就住在柴房隔壁所以才听到的动静,今天想听些细节。
祝缨一一说了,又说:“我当时好奇,家母担心我就跟过去,一吓,就叫起来了。本该悄悄的找人,把事情办了的。现在闹太大了,不好。”
郑熹笑骂一句:“就你懂得多!叫嚷起来也不算错,悄悄的找人把事情办了?你悄悄的时候犯人要是都跑了呢?他的脑袋不够砍的!在我这里,有事不许瞒我!犯了错,老实认了,或有改正的机会,天大的事儿,有我决断!欺上瞒下妄图蒙蔽,都给我小心了!”
祝缨心道,你这规矩还真是清楚明白,可惜了,我只对你坦诚下属办事该报的那些事儿,我自家旁的事儿你可管不着。什么都叫你捏着了,我的日子不过了吗?
口上却说:“哦。”
郑熹又顺口问她自学的进度之类,祝缨道:“还有一些没看完,本来今晚能还功课的。”
“我还耽误你的正事儿了是吗?”郑熹没好气的说,“去吧。”
“哎。”
平白挨了郑熹一顿,祝缨也没放在心上,倒是陆超蒙她的人情,跟她说:“七郎虽然和气,等闲也不爱跟人说这么多这样的话的,更不会问什么功课,他心里待你跟别人不一样。”
祝缨道:“得了吧,你自己个儿眼花手抖的,又能看出什么来了?”
陆超道:“你想埋汰我的时候能不能把话攒一攒,等埋汰别人的时候使到他们身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我!”
祝缨拖长了调子,道:“谢谢啦——我回去啦!”
这倒有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那种不服管教的样子,显然得鲜活了些,陆超追上她:“哎,别走,你那儿还有别的东西没有?”
“你想要什么?收钱的。”
陆超笑骂:“你钻钱眼儿里去啦!骨牌,有没有?”
“你不是有吗?前两天还打牌呢。”
“昨天坏了一张。”
“行,跟我回去拿。都怪你们,我娘现在看我都像赌鬼,要把担子里的赌具都烧了呢!”
陆超忙说:“婶子怎么说话的呢?那能怪我们吗?还不是……”他压低了声音,“那个周将军来找晦气的?既然婶子不叫你拿那些,你担子里还有什么?都给我。”
“收钱的。”
“你个财迷!少不了你的!”
祝缨知道他坐庄开局必有抽头,也就要了他一个高价,陆超与她一同去取。路过大厅的时候听到里面热闹得紧,不少人往那边去,间或听到一声:“赢了!”
陆超道:“难道还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开局?走,先看看去!”他倒要看看有谁呛他的行。
到了一看,周游在投壶。
祝缨是一点也不想跟周游打照面的,这个人既不讨喜,也没什么用处,还见过她女装。哪知周游这厮昨晚就多看了她一眼,今天干脆叫住她了!
祝缨倒也不慌,周游见的是个逆来顺受的丫环小哑巴,跟一个会说话的小货郎还是不一样的。
金良的出现又替她解了围,祝缨正准备回去,冷不丁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一位也是祝缨认识的——陈萌。
他好奇地问:“这是怎么了?这么热闹?”
周游与陈萌往日无怨近日无仇,陈萌他爹陈丞相也不教训周游,周游同情陈萌被弟弟陈蔚谋害,对他说话都透着几分安慰照顾:“没什么,下雨无聊,找点事情解解闷儿。”
陈萌上前抱住周游的胳膊:“怎么说?”看到投壶的游戏就说也想玩,问周游可不可以加入,又加了彩头。又叫自己的随从来,与周游的随从分作两队,两边对战起来。
祝缨见机溜了,周游趁仆人收拾场地的时候问陈萌:“你认识那个小货郎?”
陈萌道:“啊,见过,跟着咱们上京的。”
他这话说得极巧妙,周游却没有去品其中的深意,顺口说:“我也觉得眼熟。”
陈萌也没把他这话放在心上,看东西都重新布置齐了,地上散落的箭矢也收了起来,说:“周郎,请!”
那一边,陆超跟着祝缨去取了赌具,张仙姑见陆超拿走了所有的赌具,忍不住说:“瘾头别太大啊!也别带着我们老三玩,我们没钱。”
陆超哭笑不得:“婶子,您瞅我就是个赌棍呐?三郎有主意得很,带不动!”
张仙姑都笑了:“十赌九输、输与庄家,你留点儿钱回家给媳妇儿买花布吧!你出来,她在家里不容易的。”
陆超就是个庄家,耐着性子听她叨叨一回,心道:跟我娘一样话多!亏得祝三能面不改色地听下去。他连忙打断了张仙姑的话头:“祝叔呢?”
张仙姑叹了口气:“看徐道士去了。”徐道士因为没有参与越狱,又发烧,依旧在柴房里躺着,祝大穷极无聊跑去给徐道士送点热水、捎点好些的吃食。
陆超知道他们家的来历,道:“叔也是个善心人。婶儿,我走了。”
祝缨就去送他,陆超说:“下雨,别送了,看你的书吧!”
说话间雨竟然停了。祝缨笑道:“大主顾,我送送你。”
两人走了几步,陆超道:“婶子这张嘴,与我娘好相似,你竟然听得下去。”
祝缨道:“她说你,又不是说我,为什么听不下去?”
陆超指着祝缨说:“站住,你,现在开始,攒话。”
祝缨笑着摇头,慢慢退回了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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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仙姑在屋里等着女儿,祝缨一回来,张仙姑就问:“怎么回事儿?”
祝缨道:“他的牌坏了一张,我就把这些都出手给他了。省得娘担心我玩这些个。”
张仙姑道:“我看你长能耐了,你以前上县城的时候,是不是干什么坏事的呢?”
祝缨道:“我要干坏事,能那么穷吗?”
张仙姑哑然,觉得好像是有道理。
祝缨道:“娘,有件事儿得跟你说,那个周将军也在这里,刚才我跟他打了照面了。”
“什么?!那个……王八羔子……”张仙姑低声咬牙。
祝缨道:“是他,咱们那会的事儿,你没跟人说过吧?”
“当然不能!”
“跟爹也没说?”
“我连梦话都不敢说!”
“那就行,咬死咱们那会儿跟干娘分开以后就是当货郎赚钱的。”
张仙姑又有点后悔:“当时在牌坊下头,我跟好些人说话看手相来着。”
祝缨道:“别认,没那回事儿。”
“知道了。”张仙姑紧张地说。
祝缨却放松下来,慢悠悠地看书,还有心情说张仙姑:“娘现在怎么怕事了?以前不也这么过来的?”
张仙姑道:“你怎么不知道怕呢?以前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现在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以前敢想?”
祝缨心道:我当然敢想,我还想开个小铺子,下雨天就煮个茶,看人在街上走呢。
又低头看起手上的书来了。
也许是他们的运气到了,也许是这场雨下够了,随着书页缓缓翻过,太阳渐渐露出了脸。张仙姑喜道:“出太阳了!能走了!”
祝缨道:“还得等两天吧,说路坏了,还得修。”
“哦哦,那也离京城近了些!早些回去,什么时候你爹的案子结了,我心里这块石头才能落地呢。”
祝缨道:“嗯。”
张仙姑又提起花姐:“咱们好歹还是一家人在一起,大娘子在家乡人熟地熟。只有她,独个一个人,周围说是亲戚,都是生人。咱去看看她?”
“她舅舅是钦差副官,知道咱们身份不明,案子又没结,这会儿凑上去,也是下她的脸,也是给咱们自己找麻烦。”祝缨很冷静地分析。她们给花姐撑不了门面,她能做的,就是不给花姐惹麻烦。见面,花姐或许能有一点见到熟人的慰藉,但是沈瑛如果因此训导花姐,就是又给花姐添堵了。
得趁早把官司结了!清清白白的才好见花姐!
想要让官司利落,一不能得罪沈瑛,二是要奉承好郑熹。
祝缨翻完书,早早地去向郑熹交功课。
天放晴了,郑熹心情也好了不少,大厅的吵闹声隐隐传来也不能破坏他的好心情。金良从外面巡了一圈,回来向他禀告:“叫他们查检一下车辆马匹、坏的病的赶紧换。天一放晴,那边该修路了,路一修好就能启程。”
郑熹满意地道:“不错。”
金良犹豫了一下,道:“周郎今天又惹事了。”
“他?”哪天不惹事哦。
金良说了周游查问祝缨、陈萌又与周游玩耍等事,郑熹道:“无妨。”陈萌是丞相元配所出的长子,周游也是京中贵胄子弟,两家不是仇家就有交际的必要。至于祝缨,反正他会回来交功课,到时候再问就行。
郑熹安心作画,画的是驿路雨景,之前有了个大致的稿子,正在上细,题跋还没写祝缨就来还功课了。
郑熹顺口问道:“周游为难你了?”
祝缨道:“没有。”
郑熹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这时沈瑛又过来了。他与郑熹住得很近,走动也很方便,看到祝缨也没有故作不识,对祝缨点点头,道:“又还功课了?”
祝缨说:“是。”
沈瑛就不再对祝缨说话,而是对郑熹道:“我看天晴,咱们也该准备启程了,七郎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郑熹放下笔:“你是最周到细心的人,哪里用别人嘱咐呢?只是剩下的路要与那个乱神一道走了。”
沈瑛轻笑一声,显然知道“乱神”指的就是周游,道:“其实比一般纨绔子弟还强些,待人接物也看得过去。对别人也都讲理,我看他与阿萌还能一处玩耍。可是只要跟您沾上边儿,他就发昏。”
金良喷笑出声!
这话说得太对了!周游虽然被惯纵长大,倒也不至于人厌狗嫌,只要不遇到郑熹,他的应对甚至好过一般人。
郑熹也笑了,因为囚犯险些逃掉的事积郁的内心舒畅了不少,道:“他能与别人玩到一处我可真是谢天谢地,有人与他一道玩,也省得他总找我的麻烦!阿萌与他玩什么呢?他是陈相长子,十几年在外刚回京,多少双眼睛看着,要有人缘,也别玩得太过。”
沈瑛道:“是啊,是该小心。他们今天投壶作戏,倒没出格。”
郑熹一看祝缨在旁,当老师的瘾就犯了,问道:“知道什么是投壶么?”
“知道。”
“知道投壶的来历么?”
“必也射乎?”
郑熹微笑道:“不错,看来你旁听是听进去了。玩得怎么样?”
祝缨老实地摇头:“不会。”她见过县城富户玩,让她自己往瓶子里扔树枝也有准备头,但是投壶那个壶,样式就是特别的,再来用的箭她也玩不起。这不像妙手空空,蹲街边她就能遇着材料。也不像骰子,不值几个钱。
郑熹道:“那就练练,金良,你教他。”
祝缨急忙推辞:“不了。”
“怎么?学不过来?”
祝缨道:“时间还是能挤出来的,不过白白浪费功夫的事儿我不干。投壶从射礼来,我干嘛不直接学射箭呢?”
郑熹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你?”
“不行?那就算了,我还接着看书去。”
郑熹对金良道:“那就教他。”
“我没弓箭。”祝缨马上说。
郑熹哭笑不得,对着金良摆摆手:“带他走,带他走!我倒要看看他能学成个什么样子来!”
金良笑嘻嘻地:“你自己走还是我拎你走?”
祝缨对郑熹一揖,又对沈瑛一揖,沈瑛道:“且慢。”
祝缨疑惑地看着他,沈瑛道:“三郎,冠群离乡远行,一路很沉默,不知道有什么心事,你与令堂得闲时来看一看她,给她开解开解。我怕她闷病了。”
祝缨微张了口:“大姐?好!”她没了说笑的心情,又是一揖,看看郑熹,郑熹微微点头,祝缨与金良沉默地辞出。
走得远了些,金良问道:“想学射箭?”
“我记得你要教我武艺的,还教不?”
“真的想学射箭?”
“嗯!”
金良本来想打趣两句的,对上祝缨认真的眼睛,不由想起自己的儿子,说:“好!好男儿就是要弓马娴熟!我带你去取弓箭!好好干,从军也可以的!咱们府里也是军功起家的!我就是跟老侯爷出征攒下的军功!”
说起自己擅长又得意的事,金良的话愈发多了起来。他从自己冲锋陷阵,讲到自己成为军官:“校场台上一站,下面乌压压一片,都是人头!都听你的!威风极了!你想想,那是什么滋味儿?”
祝缨想了一下,悠悠地问道:“你怕吗?”
“什么?”
祝缨道:“看到那么多的手下,你怕吗?”
金良道:“怎么能怕?你不是没胆子的人呀!”
祝缨道:“我要是看到那么多的手下,是会怕的。金大哥,你得学着害怕一下。”
金良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祝缨飞快地说:“我瞎说的。”
“奇奇怪怪的!”金良伸手要打她,祝缨往一边跳开,扮了个鬼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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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良给祝缨挑了副弓箭,祝缨力气在同龄人里不算小,较之成年男子还是稍有不足,出行在外,金良等人带的弓箭也不齐全,勉强挑了一个合适的,说:“先用着,回京我给你寻副趁手的。”
祝缨道:“这就很好了!”啥趁手不趁手啊!她从小到大,虽然张仙姑尽力张罗,衣服鞋子都还有不合身的时候呢,一副弓箭不趁手又算得了什么?
金良道:“胡说!兵器就是命!”
“哦。”
金良道:“我教你些怎么携带弓箭的诀窍,兵器家什,你都得知道它是怎么回事儿,不然要使的时候坏了,就真的要命了!”
“好。”
金良就讲这弓也有几钟,弦也分出不同,不用的时候弓弦要么不上、要么松着,防止绷坏了。又讲上弓弦一定记得不要上反了云云。祝缨一一记下。
金良知道她记性好,讲什么都是一遍而过,但是这一次却是很严肃地让她又复述了一遍才放她回去:“去换身儿像样的衣裳见你娘子吧,这么短打扮像什么话?”
“哎。”
祝缨背着弓,眼睛又瞟向了一柄长刀,这刀可比她自己寻找的好多了,哪里好她说不上来,可一比就比出来了。金良笑骂:“怎么贪心起来了?这些都是出行有数的,回京我给你找好的。”
“行!”
两人约定了明天一早出行前出来练功,金良要祝缨学着刷马、喂马,早起骑马,休息时练习射箭,祝缨欢快地答应了。金良看雀跃的样子,心情也轻松了不少,说:“去吧,七郎吩咐的功课不能落下,功课不好,什么我也不教你了!”
“这还用说?”
金良笑骂一句:“臭小子!”与祝缨分开,接着忙启程的事儿。
祝缨则回去对张仙姑一说,娘儿俩赶紧换了身衣服,去看花姐。她们住的地方离柴房近,离花姐住的地方远。还没见着花姐,半道杀出个人影来!
张仙姑常年装神弄鬼的也被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跳出来的人影不乐意了:“这老婆子好生无礼!你是谁呀?”
张仙姑将腰一叉,就要开骂,祝缨站到了她的身前,问道:“周将军?您到这儿来做什么?”
周游!
张仙姑被这一声“周将军”吓得哑了火,伸手拽着祝缨的胳膊就要走。周游微有得意,心下鄙薄这个听到自己身份就缩了的婆子。他哪里知道,张仙姑缩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担心他认出祝缨来。
周游跳到了两人面前,伸手一拦:“站住!”
祝缨无奈地问:“周将军,有什么事儿?”
周游道:“我还是觉得你眼熟!”可看看张仙姑,他又觉得不像,这个婆子他没见过!
张仙姑忙说:“郑钦差断案的时候,府衙前头,我们看到过你哩!”
这下戳到了周游的肺管子了,当时郑熹大出风头,周游和钟宜被知府儿子弄得十分狼狈!周游恨恨地一甩袖:“哼!你们等着!”气咻咻地走了。
张仙姑很担心,问祝缨:“老三,怎么回事儿?我不是说错话了吧?”
祝缨道:“没有,不碍的。他就那样,咱们见花姐去吧。”
“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