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雅间内,杜河霖如坐针毡,时不时抬袖擦汗,伸着脖子朝门口看,桌上的茶续了几盏却仍觉口干舌燥,窗外寒风凛冽丝毫不觉,生生忧极发汗。
门外一有动静他便起身去看,如此反复折腾是再也坐不住了,在屋内来回踱步。
门一响,小厮推门引客。
许宴知刚一进屋,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咚”一声,有人跪在她跟前,“求许大人救救我杜府上下。”
许宴知这才瞧清跪着的人是杜河霖,正欲上前搀扶他便立马后退叩首,“许大人,求许大人救命。”
许宴知微蹙眉,“杜大人,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杜河霖似是打定了主意,始终只说让许宴知救命。
许宴知见状便任由他去,径自坐下饮茶,慢悠悠道:“杜大人打算就这样同我说话么?”
“你乃兵部尚书,如此成何体统?”
“若杜大人见我只是为了说一些囫囵话,那我就不多待了。”
杜河霖僵了一瞬,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擦擦额头的汗,留意着许宴知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许大人,想必前方的战事你也有所耳闻了吧?”
“此番,此番景王夜袭,听,听说前方伤亡惨重。”
许宴知神色不变,悠悠饮茶,眼皮一掀示意他继续说。
“其,其实,之所以伤亡惨重,是,是,是因为这一批兵器的材质,是,是下品......”
许宴知端茶的手悬停在半空,眉眼逐渐攀染愠怒,猛地将茶盏砸在桌上,压低声音怒呵:“你糊涂!”
杜河霖当即跪地,“是,是我糊涂,许大人,此事并非我故意为之,是底下人分发兵器时出了差错,这才......”
许宴知垂眼望着他,实在气不打一处来,捏捏眉心稳下心神,道:“前因后果,你一五一十告诉我,若有隐瞒,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满门性命。”
“是是是,我说我说。”
“早些时候我族中哥哥出了些事,急需银两周转,好巧不巧,我府上看中了一处宅子,也算是拼了家底咬咬牙买下了,所以哥哥出事时我府上一时拿不出银子来。”
“正是危急之时,手底下有人给我支招,说用一批下等料来铸造兵器,余下的钱就能用来周转,起先我也不同意,可他说这一批下等兵器只是放在库中没人会知道,等铸造下一批兵器时再换回上等料,届时就算要用也能用这一批新铸造的,不会有人知道那一批下等兵器。”
“我当时实在急着要用银子,就,就答应了。”
“后来我把挪用的银两偷偷补交回去,本想着销毁那批兵器,但被别的事一茬就给忘了,是前日库房的人呈上清点单我才知道那批下等料兵器被运送到战场上去了,而今日又传回战况不佳,我便料到定是那批兵器导致出了问题。”
“许大人,此事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料到他们会正好把那批无人问津的下等料运出去,许大人,你帮帮我。”
“这些年瑞阳王几次三番要颁布调兵令我都帮忙压着,我对圣上忠心耿耿,对许大人也从未有违逆之举,我知道此事与我脱不了干系,我不求还能保住尚书一职,只求能保我满门性命。”
许宴知摩挲着扳指思忖,一时不言。
“许大人,许大人,”他激动起来,双眼含泪:“我知道我罪该万死,是我害了阵前将士们的性命,要死我一个人死,求许大人保下我府中妻女,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跪着朝前爬,爬到许宴知脚边拉扯着她的衣摆,声泪俱下:“许大人,我妻女是无辜的,要死就死我一个人死,换她们活着,我只求她们能好好活着。”
“我,我女儿才出嫁没几日,日子都还没过好呢,她不能被我连累,她就是个孩子,官场上的事她都不知道的,不能,不能让她被我连累,”他边说边泣,“她还没有为人母呢,她的路还长着呢,不能就这样被我毁了。”
许宴知闻言回神望着他,怔愣片刻。
她俯身搭上杜河霖的胳膊,“你先起来。”
“事情没糟到那个地步,”她道:“你这是被人算计了。”
杜河霖一怔,“什,什么意思?”
“你先起来,我慢慢同你说。”
杜河霖被搀扶着起身,擦擦眼泪低眉顺眼的站着。
许宴知指尖点了点桌案,“坐。”
杜河霖听话坐下,许宴知问道:“你兄长的事,之后你可有查过?”
杜河霖摇头,“实不相瞒,我那哥哥自小便是个混不吝的,虽没什么本事但对我是掏心掏肺的好,故我为官后总会对他照付一二,他惹的事不算少,但多是欠债罢了,所以我那时也没多想。”
许宴知又问:“杜大人乃兵部尚书,若放话出去何人敢为难?”
杜河霖摸摸鼻尖叹了口气,“我哥哥虽然爱惹事但从不会在外宣扬我和他的关系,因为他怕自己会拖累我的官声。”
“我当时就以为他像以前一样又欠了钱,欠债还钱便罢了,也没多想。”
许宴知提醒道:“杜大人,你这是出了家贼。”
她解释说:“为何偏偏在你新置了宅子没闲钱时你那兄长就出了事?”
“如你所言,你兄长是极维护你的,必然不会明知你手头紧还去犯事。”
杜河霖恍然大悟:“所以是有人故意设计我哥哥让他欠了钱,能知晓我新购置了宅子又知晓我哥哥秉性的必然是我府上的人,能知晓府上账目定是我的亲信,亦或是我夫人的亲信。”
他气得猛拍桌案,“果然是家贼!”
“当真是好歹毒的心,这是要害我满门呐!”
许宴知:“当时给大人出主意的人是谁?”
“王骏峰,原先只是个小吏,后来受人提携任了个铸造司的小管事。”
“此人现下可还在兵部?”
杜河霖点头,“在,前两日我才同他喝过茶。”
“负责清点兵器运送战场的人是谁?”
“刘克喜。”
许宴知深深望他一眼,“找到他。”
“带到我跟前来。”
杜河霖立马起身,“好,我这就去把人带过来。”
他急匆匆往外走,许宴知提醒道:“要不动声色把人带来,切莫惊动旁人,尤其是王骏峰。”
杜河霖面色一沉,重重点了下头,“好。”
......
许府。
“回来了?”阿桃接过许宴知的大氅,端给她一碗参汤,问道:“怎么瞧着你神色疲倦,出什么事了?”
许宴知喝着参汤,立在月下,身影投射在地上,略显孤清。
热汤药味太重,她轻轻蹙眉却还是喝下,热气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暖了肺腑,她终于吐出一口白雾叹道:“最讨厌送人离开了。”
阿桃闻言看了她一眼,低下头没吭声。
她又轻叹一声,转了话锋:“杜大人做了错事,我身为都御史本该秉公执法,可当他跪在我脚边哭着求我保下他的妻儿时我竟不忍。”
“杜大人的性子,不是那么容易求人的。”
她沉默片刻,重新开口:“我想到当年我也是跪在师父面前求他放我下山,我爹为了保我又求了多少人呢?”
“他是不是也给人跪下了?”
“别想了,”阿桃眼眶红着,“这不是你该想的。”
“我该想什么呢?阿桃。”许宴知定定望着她,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泛上说不尽的苍凉,这不该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神色,口吻发寒,轻飘飘的又像是叹息:“我想的太多了,阿桃。”
“......”
“杜大人是被人算计,不会有性命之忧,”她陡然转了话锋:“这几日我会很忙,若夜里就不回府就不必等我了。”
阿桃闷闷一句:“你什么时候不忙过。”
许宴知捏着她的脸,“好阿桃生的哪门子的气?”
阿桃白她一眼,打开她的手:“行了,喝了汤就去歇着吧,夜里寒,你别冷着。”
许宴知淡笑,抬手用指尖点点她额头,“好,遵阿桃大人的命。”
“今夜阿桃大人能陪我一起睡吗?”
“不能。”
“为何?”
“府中人多口杂,传出去对你不好。”
许宴知不管不顾,将碗往桌上一放,上前一步把阿桃打横抱起,“求阿桃大人疼疼我。”
阿桃脸一红,捏拳锤她一下:“胡说什么呢?放我下来。”
“不放。”
“许宴知!”
“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