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高位上的明正帝嘴角顿时抿成一条直线,冷声道:
“张姑娘久居边关,许是不知道斗花宴上的规矩,言儿,你得空跟她多说说京都的规矩和人情。”
魏震已然权势滔天,又捏着边关军防,若是再跟张家联手,整个大周岂不尽成他囊中之物?
魏卓言闻言,却是收拾心情朝着张惊鸿举杯。
魏震目露讥诮地看着这对父子,又饮下一杯,余光突然瞄到将将出现的虞兰娇。
她居然换掉了自己送给她的瑶池仙兰!
魏振手指缓缓捏紧酒杯,忽然伸手捻起案桌上张惊鸿放下的那朵牡丹,打量了一眼,随手递给身后的逐月,“收起来。”
虞兰娇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此刻眼神便有些怔怔,甚至脸色都白了一些。
察觉到虞兰茉的目光,生怕她发现什么,虞兰娇忙收回视线,跟她坐到一起。
只交叠着握在一起的双手,却因为用力而指甲盖都在泛白。
就在她坐下的那一瞬,魏震淡漠的视线朝她扫来,在她处变不惊的脸上停顿几秒,眼中又划过几分恼怒。
收回目光,脸色却是更冷几分。
逐月捧着那株牡丹,直如捧了个烫手山芋,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虞兰娇所在的方向瞟。
魏震忽然侧脸过来,“再看,剜了你的眼睛!”
逐月脸色一僵。
大仙斗法,遭殃的却是他们这些喽啰。
魏震还是第一次出席斗花宴,也是第一次在斗花宴上收下贵女送来的花。
这一幕落在明正帝才露面的太后眼中,自是心中蒙尘。
眼看其他贵女也蠢蠢欲动,想在魏震面前献殷勤,太后连忙转移话题,朝着闵叶飞招手:
“方才你们在作画,画得如何,呈上来给哀家看看。”
有太后在场替她撑腰,闵叶飞方才被虞兰娇打压生出的胆怯全然不翼而飞,神采奕奕地命宫女将她画的映日红莲呈了上来。
太后对方才场间贵女们的口舌纷争丝毫不知,略略看了两眼,便语带赞赏地看向明正帝:
“皇帝看这副画如何?”
明正帝在淑妃的挑唆之下,对闵叶飞早就有三分不喜,此刻看她得意洋洋的姿态更觉碍眼,却又不便当众驳太后面子。
随意看了一眼,点头赞了一声,又指着另一幅画作:
“这幅雨打莲叶意境不凡,看起来倒很有几分虞相生前的风骨,递上来让朕看看。”
太后神情便有些不快,板着脸问道:“这幅画是何人所作?”
李徐跟李芙对视一眼,心虚地上前行礼,后才有条不紊地解释:
“画作出神入化,全然是虞二姑娘画龙点睛,学生不敢居功。”
魏震双眸微眯,他恍惚记得,这人是他入京那日,跟虞兰娇在街边阁楼里纠缠的男子。
非亲非故的,虞兰娇竟然如此贴心地替他解围?
他不轻不重地又瞥向虞兰娇,却见得虞兰娇皱眉看着李徐,眸光之中满是他看不懂的翻涌情绪。
魏震的脸又阴沉下来。
手中捏着的酒杯,顺势就泼向正中间举着的画作上。
霎时一幅刚劲凛冽的画作,浸蕴得一团遭污,画纸中间甚至因为杯水浸得太厉害,绽开一个小小的破洞,还有逐渐加大的趋势。
因着他的怒火和冰冷的眼眸,花园之中一片静谧,连呼吸声都接近于无。
“沽名钓誉之作。”
魏震一边冷声讥嘲,一边用狭长的眸子看着虞兰娇所在的方向。
见她只目不斜视地看着场中央,连一丝多余的眼神都没往这边投来,好似魏震的一举一动,全然跟她无关。
魏震脸色更加不好看。
可转而,又觉得无趣。
她既有心对旁人掏心掏肺,对自己却总是虚情假意,现在更是漠不关心。
罢了,她本就不在乎自己,只是情势所迫不得不虚与委蛇。如今已经连面上的伪装都不肯做了,只怕是巴不得摆脱自己。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魏振放下酒杯,下巴微扬:“本王醉了,恕不奉陪!”
狭着莫名怒火猛地站起身,一语未发地朝着寿康宫门口走去。
逐月快步跟上,眼见他满身的火气高涨再也掩不住,脸色顿时一苦,忙凑过去:“王爷,可要派人等在这里,一会虞二姑娘若要赠花……”
“不必!”魏震嗓音之中满是戾气,“以后她的事情,不必再报到本王面前来。”
逐月的脸色顿时就像吞了黄连,苦涩地拧成一团。
说着不管,可他们要是真的敢不报,不知道要遭多大的殃。
所以,当追云真去将跟在虞兰娇身后的暗卫撤回时,逐月没忍住拍了他一巴掌。
“做什么,想练练是吧。”
逐月没好气地揉了揉眉心,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回去再找你算账!”
花园里头,即便魏震离开许久,气氛也没活络过来。
不少人拿着幸灾乐祸和怜悯同情的眼神觑着虞兰娇,见或夹杂着冷嘲热讽的议论,再也无人将心思放到什么斗花之上。
虞兰萱憋着一泡眼泪:“亏我还将王爷当成恩人,想着要替他立个长生牌,没想到他如此无礼刻薄,我……”
“噤声。”
虞兰娇捏着手指,轻斥了一句,缓缓摇头:“休得引火上身。”
她脸色仍旧有些白,看起来既茫然又疲惫,虽然坐在虞兰茉和虞兰萱中间,却好似个游魂一般孤零零的。
太后将魏震一番发难尽收眼底。
方才她也听说了魏震因着维护连丝瑶而斩毁虞兰娇鬓边月瓣兰一事,心中一直提着的大石方才缓缓松懈。
她一直因为虞兰娇用白玉观音耍弄顾正移一事心有不满,只是忌惮她或许得到魏震看重才一直引而不发。
如今看来,魏震对虞兰娇并无照拂之心。
既然如此,有些账,就得算上一算了。
斗花宴在众说纷纭之中落幕,虞兰娇本要跟虞兰萱一起回府,却被虞兰茉唤住:“你先回去,我同你二姐有话要说。”
方才席间,旁人或许看不分明。
可她一直都关注着虞兰娇,又对这个妹妹的刚强骄傲格外了解,怎会看不出,她分明极为在意摄政王。
可是,“摄政王心思诡谲,狠戾冷漠,绝不是良配。”
若是虞横还在,有一朝宰相做后盾,让虞兰娇得偿所愿也没什么,总归摄政王不会欺负她。
可如今,就算她深信以虞兰娇的美貌才情绝对能够征服摄政王,虞家如此境况,加上方才席间,魏震行事如此张狂,岂会尊重虞兰娇。
她眼里的不赞同几乎要溢出来。
虞兰娇只得苦笑,“长姐多虑了,我对王爷只有感激。”
无论如何,他的的确确照拂良多。
明知她在嘴硬,虞兰茉仍旧是住了嘴。
不知为何,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虞兰娇并非那种陷入情网便无法自拔的小姑娘。
她冷静淡漠,自持稳重,不像十五岁的少女,反倒是,像虞兰茉自己,似乎已经堪破婚姻和男人的真谛。
虞兰茉心中蓦然一震,不该如此才对。
马车从宫门口驶入小巷,虞兰茉静静凝视虞兰娇片刻,“你若真心悦摄政王——”
马车一阵剧烈的颠簸,虞兰茉的话戛然而止!
遇到危险的次数多了,虞兰娇本能地反应过来,扑到虞兰茉身前将她按倒。
果不其然,下一瞬,一柄利剑自车厢壁侧刺入,将将从虞兰茉的耳边扫过,在她脸颊上挑起一抹血痕。
虞兰娇陡然从失落的情绪中醒过神,一颗心狂乱跳动着。
外边的人见刺了个空,一脚踢破木制车厢,见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身形一顿,一把揪住虞兰娇的衣襟,用尖刀抵住她的腰侧。
正要说什么,虞兰娇惊慌失措大喊,双手胡乱飞舞扇到他脸上。
黑衣人怒极,举手扬刀,以雷霆之势劈下。
却忽然手中一软,尖刀啪嗒掉落,身体也如面条般瘫下。
虞兰娇飞快地探身捡起长刀,强作镇定一刀划破黑衣人右手手腕处的手筋!
虞兰茉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一脚将黑衣人蹬了下去。
“不可!”
虞兰娇扬声阻止,却是已经晚了!
黑衣人远不止一个,一人冲上马车,另外两人却在马车外处理方家的下人。
如今马车上的男子被踢了出去,外面的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干净利落地砍死最后一个小厮,飞快冲到马车面前。
“当心,那娘们有迷药!”
虞兰娇脸色一沉,飞快地想着应对之法。
身下马车忽然从后往前掀起,虞兰娇姐妹身不由己往马车外伏去。
虞兰娇心神大震,连忙丢下长刀死死搂住虞兰茉,在她跌落在地的前一刻以身体垫在她的肚子下方。
饶是如此,虞兰茉仍是痛呼一声,面无人色。
两个黑衣人这才上前,一前一后,一脚将盖在上面的虞兰茉踹开,另一人则将长刀远远掷过去,鲜红的血迹瞬间就从虞兰娇腹部蜂拥着流了出来!
“不!”
虞兰茉凄声大喊!
逐月折回皇宫,得知虞兰娇早就离开,连忙又追了上去。
追云那个蠢货,主子的话正话还是反话全然都分不清。
若真就这么对虞兰娇不闻不问,王爷发起火来任谁也扛不住!
他还在思索如何劝一劝虞兰娇,好歹让她明白王爷的心意。
然后他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巷子深处,一个黑衣人抽出虞兰娇腹部的长刀,挥刀往她脖子处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