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将军如此激动,所为何事。”
花园内忽然一片寂静。
张君何正要严词拒绝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口。
声音传来的方向,明正帝跟萧皇后联袂而来,和帝后同行的,正是身着白衣的摄政王。
魏震衣领袖襟处俱都以金线绣出精致的龙纹,腰间环佩旁,赫然悬着气势凛冽的龙泉宝剑。
他虽落后明正帝半步,可身形修长,狭长的凤眸扬起,气质从容卓尔不群,满身人中之龙的威仪,却是比明正帝更显霸气冷峻。
虞兰娇心中一个失跳,回过神来,连忙顺着别人的动作一起行礼。
张君何正要回明正帝的话,淑妃已然快步迎了上去,“见过陛下,方才臣妾在此瞧着这些年轻小姑娘为了一朵花你来我往,实在有趣极了,叫臣妾又想起和陛下年轻时的趣事。”
她意味深长地将方才闵叶飞仗势欺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明正帝听着初时还带着笑意,待听到闵叶飞要虞兰娇将月瓣兰拱手让出时,嘴角已是冷硬下来。
淑妃脸上挂着了然的笑。
这个世上,她可谓是最了解明正帝的女人,同样,明正帝也是她费尽心思去摸索心思,最了解的男人,就连明正帝的亲娘当今太后都要退一射之地。
正是为此,太后试图推闵叶飞到后宫分去淑妃的宠。
可她错就错在,太过心急,居然挑了闵叶飞这么一个空有美貌没有脑子的蠢货进宫。
闵叶飞以为虞兰娇毫无依仗可以随意欺压,殊不知明正帝为人虽然怯懦,不敢保下虞衡,却也正是因此,而对虞家姐妹格外愧疚。
闵叶飞居然胆敢在寿康宫仗着太后的势如此欺辱虞兰娇,已然犯了明正帝的忌讳。
就算最终在太后的力保下进了后宫封了妃嫔,有这根刺在,闵叶飞绝无可能走入明正帝心中。
可笑太后竟还想靠着闵叶飞来取代自己的位置,足可见闵氏家中再无其他出色的后辈。
除此之外,还有魏泽中……
淑妃眼中愉悦越发深浓。
魏泽中此前跟摄政王走得近,本就惹了明正帝忌惮。
如今他的未婚妻居然如此眼皮子浅,不说在明正帝眼中如何,只这种小家子气的行径,必然会影响朝中百官对他的观感。
此消彼长,言儿声势定然大涨。
待她说完,闵叶飞已是心慌意乱,浑身瑟瑟。
饶是她并不算聪明,此刻也知方才的事传到明正帝耳中,惹了陛下嫌恶,在太后面前她决计讨不了好。
当即慌道:“陛下明鉴,小女只是体谅公山郡主思乡心切,这才随口说了一句月瓣兰是西山独有,自然了,虞二姑娘对此花也是爱重,小女又怎会逼她割爱。”
这话倒不全然是撒谎,毕竟揪着月瓣兰不放的,的确是连丝瑶。
可这话全然是将连丝瑶架在火上,她怎愿在她爱重的大皇子面前如此,当即冲着摄政王目露晶莹:“王爷,我没有。”
在她心里,王爷对她一直照拂有加,甚至在知道她爱慕大皇子后一力促成他们的婚事。
如今她要在大皇子面前丢人,下意识便要向魏震求助。
“我只是问一问虞二姑娘能否割爱,若她肯,出多少银子我都是愿意的。”
她并非不知道说着种话有羞辱意味,只是自打到了京都,有摄政王和大皇子两大靠山,她一直顺风顺水,便是说了什么蠢话,旁人也只会捧着她。
权势的滋味会让人上瘾,如今连丝瑶早已习惯高高在上,更何况虞兰娇身份地位不过尔尔,她却是大周有爵位的郡主。
在她看来,她并没有必要对虞兰娇太过礼遇。
说完这番话,她眸带希冀,等着魏震出声替她做主。
谁料,目光相接,魏震脸上素来带着的漫不经心早已不在,如穿过寒风的坚冰,狭长的眼眸卷出夹着冰刃的狂风,凌厉如刀,直袭连丝瑶。
连丝瑶所有的狡辩和哀求就这么卡在嗓子眼,脊背上不由自主地沁出冷汗。
在这一刻,她竟感受到许久不曾直面过的,极致恶意和清楚的杀意!
怎么回事,王爷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难道,虞兰娇是什么她惹不得的大人物吗?
恐惧自心头无声蔓延,连丝瑶忍不住两股战战。
“王爷明鉴!”
方才被打断的张君何再度开口,声音中满是急切:
“虞二姑娘并非有意顶撞,只不过这枝月瓣兰是下官千辛万苦寻来送给虞二姑娘,公山郡主要出银子来买,是下官不同意!”
话音刚落,花园之中气氛顿时陷入僵冷之中。
魏震脸色不变,周身气压却冷凝的厉害,黑眸沉静地看着虞兰娇鬓边那枝风姿摇曳的月瓣兰,一股令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迫人气场一点一点地逐渐加重。
顶着魏震沉冷的视线,张君何沉默片刻,紧了紧拳头,再度开口道:“下官对虞二姑娘——”
“俗不可耐。”
魏震声音冷凝打断张君何几要出口的表白,脸上满是呼之欲出的愠怒和不耐。
这枝花,他见过的。
今日晨间,这株月瓣兰还抱在张君何怀中。
原来当时他满脸沉溺情爱的羞涩局促,是为了在虞兰娇面前献殷勤!
该死,他若早知到这一遭,当时就会将张君何揍个半身不遂,让他再敢肖想虞兰娇!
他还要将那株碍眼的月瓣兰一片一片撕碎,塞到狗肚子里去。
虞兰娇那自魏震出现就一直面无表情的脸,浮现出微不可见的狼狈和羞恼。
呵!俗不可耐?
活了两世,从未有人用这种词语来贬低她。
魏震莫不是被大粪糊了眼睛?还是他为了维护连丝瑶已经可以睁眼说瞎话到这种地步!
尤其是,连丝瑶和闵叶飞,还有园子里其他那些世家,俱都用看好戏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在等待这个大周权力顶峰的男人对她宣判,仿佛她就是一只微不足道,可以随时碾死的蝼蚁一般。
虞兰娇那一直死死压住的恼怒一点一点往上涌。
她忽然抬眼看他,用难掩意气讥笑的语气豪不恭敬道:“王爷说的是,这枝花的确俗不可耐,可臣女对此,却爱不释手。多谢二公子赠花。”
说着,虞兰娇微微抬起下巴抬手轻抚鬓边,如上好骨瓷般的手指拂过如墨的发丝,在花心处停留一瞬,极致的颜色对比看起来妩媚地惊人!
魏震本就浸满戾气的眼眸,霎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身旁之人俱都被他周身气势骇得脖子一缩,谁也没料到,虞兰娇胆子居然这么大,竟敢当众顶撞摄政王。
惊惧之后,眸光又带上怜悯,显然人人都看到了她的结局──
被摄政王斩杀当场的结局。
从来没有人能在惹怒了摄政王之后还留有全尸。
果不其然。
“嗖──”
魏震忽然就抬手抽出腰间的龙泉剑,一剑对准盈盈而立的虞兰娇!
剑风袭来,倏地将那枝簪在虞兰娇发鬓之中,引来如此多纷争的月瓣兰划破成两半。
那株被他视作眼中钉的花,如今花瓣盈盈碎落四散,和虞兰娇身上的杏色交相呼应,当真是香腮赤染,云鬓浸墨,其艳人比花娇!
剑风收回,残缺的两半兰花啪嗒掉落在地,滚了几滚,沾上了细细密密的尘土。
随之掉落的,还有虞兰娇耳畔几丝乌发,纷纷扬扬荡了几圈,洒落在魏震的鞋面上。
魏震心头混合着妒火的怒意,这才略略散掉几分。
众人俱是脊背僵寒,瞠目结舌,大气都不敢出。
纵然摄政王很辣暴戾之名传遍大周,是京都世家贵族心中的煞神,却从未有人见过他当众对弱女子出手。
看来摄政王对虞衡的恨意,深可入骨!
虞兰娇的脸色就这么一寸一寸地沉了下来。
她对魏震不假辞色,对他的轻薄和冒犯愤恨不已,甚至她从来没想过要接受魏震的示好。
可此刻,魏震的举动,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她的所有犹豫迟疑,她的抗拒踌躇,全然就是个笑话。
不,她自己本身在这些人眼里,已经是个再大不过的笑话了。
她哪来的自信,居然把自己看得那么重,居然会以为,魏震对她有那么一丝好感。
她究竟凭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居然还会一时糊涂将龙泉剑送到他手上,反而为自己招致如此羞辱!
魏震将龙泉剑收回腰间,举起左手轻挥两下。
逐月自他身后站了出来,双手举着一精雕细琢的檀香梨木盒子,在虞兰娇面前站定。
魏泽中和张君何脸色倏然一变。
他们都曾在军中替魏震效力,俱都识得魏震身边那深得重用的林大夫装药,便是用这种特制的木盒!
在这种情境之下,魏震举出这种东西到虞兰娇面前,难道是因为她冒犯了连丝瑶,摄政王要当众处死虞兰娇用以替连丝瑶立威?
“王爷三思!”张君何忍不住惊呼。
魏泽中更是疾步上前,挡在虞兰娇面前就要伸手去掀那个盒子。
魏震脸色不可抑制地难看起来,猝不及防出手,提剑格挡开魏泽中的手,逼近虞兰娇,警告般地看向她,“簪上。”
魏泽中被他大力震开,花园之中,气氛顿时就剑拔弩张起来。
虞兰娇早在逐月打开木盒时,就已经僵住神情。
木盒之中赫然摆放着一枝开得艳极盛极、馥郁美艳的仙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