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被她瞧得一个咯噔,下意识以为自己的打算全都被虞兰娇勘破。
定睛再看去,却又见她脸上神色如常。
暗道莫不是自己做贼心虚,方才竟看花了眼。
深吸一口气缓缓镇定下来,才重新端起斯文和气的姿态,“钱嬷嬷年纪大了,又是老夫人身边得用的老妈妈,娇姐儿便是心中有气,也不该朝她发才是。
更何况,钱嬷嬷历来行事稳妥,今日是怎的招了你的火气了?不如你跟义母说一说,就当给我一个面子。”
虞兰娇缓缓又扯开一个笑。
“好,我就给义母一个面子,钱嬷嬷纵然儿子德安擅闯内宅,我要惩处德安,钱嬷嬷慈母心肠要以身相替。
我虽敬重钱嬷嬷不愿动手,却也不愿驳斥这份为母的慈爱,正是两难之时。义母来了,正好替我做主,看这板子,是钱嬷嬷挨,还是德安来挨。”
白氏神情一顿,胸口处又是一哽,端庄清润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要她决定处置钱嬷嬷还是处置德安,这不是里外不是人吗?
这个虞兰娇,口舌可真是不留余地。
又缓了一瞬,白氏才觉脸上不是那么僵硬,竭力平静下来,“如何处置尚且是后话,不知德安究竟如何冲撞了你?”
虞兰娇脸上笑意一收,满身拒人千里的冰霜,“原来义母不是来替我做主,而是来替钱嬷嬷脱罪的。
若不然,怎会不顾我这个义女的冤屈,反要听一个下人的狡辩推脱之词。”
白氏的脸彻底僵住。
她的确是有心让钱嬷嬷张嘴,说出德安和春橘的纠缠。
没想到虞兰娇如此敏锐,一开口,便将她的下文堵死。
她若执意听钱嬷嬷的分辨,就是不顾义女的委屈,是个不慈不贤的长辈,若传出去,定然要遭受非议。
可她若顾着自己的名声,顺着虞兰娇的意思,今日的谋划非但前功尽弃,更是大大得罪了钱嬷嬷。
她可是费劲唇舌,才拉拢了郭氏身边这个老嬷嬷。
一时之间,白氏竟觉进退两难。
难怪吴氏那个老妇在李府根深蒂固这么久,却在虞兰娇手下节节败退,最终一败涂地。
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
挣扎犹疑片刻,白氏还是开口:“你这孩子,平白说什么负起话,义母怎会不为你考虑。
上次你被姐姐陷害,不正是我带了张家姑娘入府才救了你一回?你如此想我,真叫我伤心。”
她这般说,就是拿着上次的事,以恩情让虞兰娇低头。
虞兰娇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几眼,忽然笑道:“虽然钱嬷嬷母子冲撞我已是事实,可义母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
既然如此,钱嬷嬷,你来说说,我究竟如何惹了你不喜,你要这样纵容儿子冲撞我。”
钱嬷嬷嘴里的帕子被白氏身边的下人扯掉。
她恨恨地呸了一声,怨毒地看了白氏一眼,才哑着嗓子开口,“德安哪里冲撞你了,德安不过是喜欢春橘,才会跟她亲近。”
满以为这样说,虞兰娇定会勃然大怒。
谁知她只是似笑非笑,“亲近?钱嬷嬷怕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了,德安一进院子,就绊倒门槛摔晕在地,将我和妹妹吓得险些砸碎茶盏。何来亲近春橘一说?”
钱嬷嬷呼吸一滞,随即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背过气!
虞兰娇,居然如此厚颜无耻,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你胡说!我清清楚楚看到德安抱着春橘,光天化日,好不亲密!”
虞兰娇忽而收了所有的笑,眉峰一挑,面露挑衅
“是吗?可我却也是亲眼看见德安踏进静月斋后,就直愣愣摔倒在地上,连春橘的衣角都没碰到。”
“胡言乱语!”钱嬷嬷凄声大喊,“静月斋这么多人亲眼所见,不容你颠倒黑白!
你们说,你们说德安和春橘究竟有没有搂搂抱抱!”
她双手疯狂飞舞,一个一个自丫鬟的鼻尖指过。
所有被她指到的丫鬟无不瑟缩低头,不敢与她目光相接!
“你们给我说清楚!谁敢扯谎,我亲自禀了老太太将她逐出去!”
虞兰娇冷眼看着她状若癫狂,心知钱嬷嬷定是笃定她的威势足以震慑府内所有丫鬟,这才威逼她们开口站队。
她这番思量,不能说不对。
若无意外,虞兰娇这样一个外姓人,在李府的体面的确比不过钱嬷嬷这个深得郭氏信重的奴婢。
可偏偏,她对上的是虞兰娇。
在虞兰娇的手段调教之下,静月斋众人不说全然一条心,只说在虞兰娇面前,却是谁也不敢当众违逆她的意思。
此刻即便钱嬷嬷威势甚深,这些丫鬟对视片刻,却是瑟瑟开口:“德安不曾碰到春橘姐姐……”
“是是是,我们都看到了,德安一跤跌倒在地,春橘姐姐跟他隔的老远呢!”
“二姑娘说的是实话。”
“义母可听清了?”
虞兰娇双目清明扫过钱嬷嬷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钱嬷嬷不但纵容儿子私闯后宅,更当着义母的面污蔑我的贴身丫鬟,顶撞我这个主子,不知义母要如何为我做主。”
白氏看着虞兰娇谈笑自若的神情,恍惚间,好似看到了虞横镇定自若,力挽狂澜的淡漠神色。
这父女俩,都是一样的目空一切,都是一样的嚣张可恶,更是一样的,受人瞩目……
白氏缓缓闭了闭眼,驱散脑海中那张温和刚毅的脸,再睁眼时,幽深的眼眸中满是风雨。
如今她是李治中的平妻,她要为自己的女儿谋划,她要在李府获得更高的地位。
唯有如此,她的女儿才会比虞兰娇更耀目。
思及此,她缓声道:“如今两厢争执,当事人德安却又无法开口说清,实在难办。不过……”
顶着虞兰娇讥嘲的眼神,她强忍羞耻开口:“不拘真相如何,春橘跟外男沾染不清毕竟是事实,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宜在你身边伺候。
不如由我做主,发还她的身契,再许了她跟德安的婚事,日后让她做个正头夫人,也不算辜负了你跟她之间主仆一场的情分。”
闻言,虞兰娇几乎要气的发笑!
即便她早就知道这帮人的无耻,可白氏这番话,仍旧让她生出难以抑制的震怒!
这些人,居然把主意打到春橘身上,还是用如此丑陋恶心的手段!
让她给一个傻子做妻子,还美其名曰恩赐?可笑!可恶!
“夫人美意,兰娇心领。只这一遭,我若不答应,夫人又该如何?”
白氏一顿,神色变得淡淡,“内宅丫鬟小厮婚配本是常事,更何况德安是钱嬷嬷的亲生儿子,跟老夫人的情分也是非比寻常。
可你既如此不甘愿,我自不能勉强,不过,我掌管李府一部分中馈,不能不为府上姑娘们的名声考虑。
春橘毕竟名声有污,若看不上德安,便不能留在李府。”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今日若虞兰娇低头认输,牺牲春橘来获得李家内宅的一席之地,日后静月斋的下人们再伺候虞家姐妹,定然会心生异心。
毕竟她可是连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都能舍弃。
若她负隅顽抗,按照白氏的说法,便是看不上德安,嫌弃钱嬷嬷,更是不给老夫人面子。
而不愿将春橘送给德安的结果,就是必须将春橘发卖出府。
无论选择哪种做法,虞兰娇都必得自断一根臂膀。
且面对一个如此弱势无能的主子,日后静月斋的下人们,忠心自然大打折扣。
白氏的确是光明正大算计虞兰娇,但这阳谋,却是比吴氏的阴谋好用许多。
“不能留在李府?”虞兰娇冷笑。
“正是!”白氏步步紧逼,“其实德安长相俊秀,又是个一门心思喜欢春橘的,日后绝对不会变心。春橘嫁给她,也算得上是个好归宿。”
言下之意,倒好像能嫁给德安,是春橘的无上荣幸。
“夫人果真如此想?”虞兰娇冷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夫人身边的秀妙姐姐今年已经二十五,却仍旧未曾婚配,听说此前还曾因故被退婚,一直婚事艰难。
若德安真如此值得夸赞,我倒是想问问秀妙,可愿意嫁给德安?”
她目光冷凝眉眼乍睁,宛若利刃出鞘。
秀妙乍然触碰,竟觉心惊肉跳,大惊失色下,惊慌摆手,“不不不,我不愿意!”
白氏脸上有些挂不住,恼羞成怒:“虞兰娇,你连长辈身边的丫鬟都敢编排,实在胆大妄为。”
“胆大妄为?谁敢在李府后院胆大妄为!”
虞兰娇唇角微弯,朝白氏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不必任何话语,一个表情,道尽轻蔑与鄙视。
小郭氏终于来了。
“好热闹,白姐姐今日来静月斋怎不叫上我一起,刚好我给娇姐儿和萱姐儿裁了几身衣裳,顺路送过来。”
她示意身后的丫鬟将衣裳端上来,随即刻意捂唇,佯作心虚:
“呀,针线房的事务如今是白姐姐负责,本不该我多管。
可我见娇姐儿两个入府这么久都没裁过新衣,这才代为置办,白姐姐该不会怪我多事吧?”
白氏脸上怒气险些未把持住!
小郭氏这个蠢货,这些时日每每伺机挑衅设计于她。
她虽不惧那些惹人发笑的愚蠢手段,可却似一只蚊子,虽不痛不痒,却实在招人厌烦。
而今日,居然还跟到静月斋来要坏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