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虞兰娇纤弱的手掌扬起,“这倒是其一,其二则是,靖国公世子打着买观音像赠送太后的名义。王爷的确地位尊崇,可太后名义上却占着长辈的理。
虽说王爷不拘小节不在乎这等名声上的瑕疵,可我父亲是文官,我自小便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
兰娇自然不愿王爷因这等小人而遭受一丝一毫的污名,这才不得不松口将观音像卖给他。”
她这番话说得既诚恳又漂亮,吴管事闻言满是钦佩兼动容。
可是,“那王爷呢?就不管了?”
满府的人都等着将虞兰娇的回礼送去边关,好哄的王爷开怀。
若是没了,还叫王爷知道属于他的回礼被别的男子抢走,雷霆之怒,可以相见。
说不定他这个管事便是首当其冲。
闻言,虞兰娇迟疑片刻,对着吴管事满是期待的眼神,竟然生出些许羞赧和汗颜。
她说将观音像送给摄政王,并非吴管事所以为的那般是为了谢过摄政王的美意。
而是这尊观音像既是跟淑妃扯上关系,便是成了烫手山芋,留在德宝斋,只会招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是而她便将这烫手山芋甩给摄政王府,只为避免如方才靖国公世子那般的故意生事。
只是没想到,吴管事来得这般巧,又让她借着摄政王府的威势去了一个大麻烦。
零零总总算下来,她的确欠魏震诸多,送上回礼,本是应该。
思及此,虞兰娇慢慢回过神,颔首笑道:“观音相不适合送给王爷,我自然为王爷准备了旁的回礼。张叔,将我父亲那柄龙泉宝剑取来。”
吴管事眼睛一亮,追问道:“可是前朝飞龙将军镇守龙关时,用来斩杀敌方十数将领的龙泉宝剑?”
虞兰娇素手轻点,于张叔送上的木箱内取出一柄三尺三寸的宝剑,剑柄处三星凸起,剑身青森森一片寒光。
虞兰娇略一舞动,便似活物一般,发出丈长的芒尾。
剑啸轻吟,竟隐隐出现马蹄之声,令人头发竖立热血沸腾。
但这惊鸿一瞥,便知是世所罕见的宝物!
在虞兰娇一弱不禁风的女子手中都有如此气势,若在王爷手中,不知是何等威势!
饶是吴管事跟在魏震身边见多识广,此刻也难免心头一阵火热。
“二姑娘当真要把这柄宝剑送给王爷?”
虞兰娇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怀念。
虞横是个文人,并不善舞刀弄枪。
反倒是虞兰娇的母亲乐竹雨,不爱红装爱武装,平日好耍些拳脚功夫,更好收集这些刀戈剑戟。
这柄龙泉宝剑,本是虞横为夫人寿辰,刻意搜集备下的寿礼。
只是谁也没想到,素来身体强健的乐竹雨,会在生辰前几日横死。
这柄龙泉宝剑,自此便也不见天日。
虞兰娇有些怀念地轻抚剑身。
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未来的时日还有很多。
而后在父亲身边,她也总觉得多的是机会孝敬父亲。
如今重活一世,虞兰娇才知道,希冀未来是最愚蠢的事情。若有什么事是她想做的,那便不要犹豫。
正如此刻,她很想让魏震知道她的谢意。
“宝剑赠英雄,当今世上,无人比王爷更能配得上这柄宝剑。”
虞兰娇轻阖木匣,同时也将怀念和忧愁关在里面,抬眼时,是满面轻松和释然。
吴管事喜不自胜,“小人定然将这柄宝剑和二姑娘的话快马加鞭送到王爷面前!”
在那之前,他须得先处理了顾正移才是。
还从未有人在摄政王府面前如此无礼狂妄,最终还能全身而退的。
顾正移抱着观音像,连回靖国公府都不曾,径自入宫,长驱直入去了太后的寿康宫。
太后在偏殿接见顾正移。
一入内,还不等他行完礼,就命嬷嬷扶了他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前,目露慈爱。
“你这孩子,哀家总说让你多来寿康宫看看哀家,你倒好,一个月也难得来上一次。”
顾正移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孙儿这不是来了嘛,不但来了,还给您带了一份厚礼,您猜猜是什么?”
宫中皇子公主大多规行矩步,在她这个太后面前也很是拘谨。
此刻被顾正移这等样貌俊秀的后生扯着袖子撒娇卖乖,太后笑得格外愉悦。
“厚礼?这倒暂且不提,我听说前几日,你在街上跟虞家两姐妹拉拉扯扯?怎么,年纪大了,想成家了?”
顾正移心中嗤笑。
成家?跟虞家姐妹?
这等破落户,做个万物也就罢,成家,她们也配?
心中满是不屑,脸上却满不在乎道:“成什么家,孙儿如今还小,还想多孝顺太后娘娘一段时日。
再说了,孙儿的婚事自然有太后娘娘做主,怎会自作主张。”
太后又是朗声一笑,“还算你有些孝心。只哀家也与你说清楚,虞家姐妹,你还是远着些为好。”
远着些?
若是之前,太后这般告诫他,他说不定会听进去,这段时间暂时将心中邪念压下。
可如今,他先后遭虞兰娇接二连三的推拒、羞辱、耍弄,再要他放过虞家人,他怎会甘心!
似是看穿他的心思,太后淡声道:“皇帝如今对虞横很是愧疚,对他的几个女儿多有怜惜。
你平日胡作非为自有人替你遮掩,可若是惹到虞家姐妹头上,捅到皇帝面前,便是哀家也保不了你。”
顾正移面色一僵,连忙捏着太后的肩膀讨好道:“孙儿知道了,孙儿都听太后娘娘的,您叫我往东,我便是滚也要滚到东边去。”
“你这个泼皮!”
太后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好了,将你那什么礼呈上来,好让哀家开开眼,看是什么东西,让你巴巴地捧到哀家面前来。”
顾正移会意,忙令下人将匣子呈上来,“太后娘娘可听说,此前武安侯府想购买一尊丹阳白玉观音像送给淑妃,却被铺子里的人拒之门外的事?”
太后神色中果然露出些许兴味,“果真?哀家竟不曾听闻此事。”
顾正移更加自得,“此事,京都大街小巷早已传遍。钱青青想买观音像,反被店家拒绝。
最后还以这尊观音像是普陀观音像,不适宜给淑妃供奉为由,赶走钱青青,如今武安侯府和淑妃早已成为京都百姓之间的笑柄。”
事实自然并非如此,可顾正移刻意将事情说得格外夸张,太后素来厌恶淑妃,闻言果然喜上眉梢。
“那钱青青果真如此愚钝,连普陀观音像的法相都认不出?”
“何止啊!”
顾正移手舞足蹈,“她还带着方家的人去人家铺子里打秋风,反被人扭送到京兆尹,要她们返还之前赊欠的银两。
太后娘娘您是不在现场,若是在,定会为武安侯府出了这等不中用的后人而痛心疾首。”
他一边说,一边掀开木盒,得意道:“这便是那尊堪称稀世奇珍的观音像,孙儿特意花五万两白银买来,以求太后娘娘身体康健,福寿无疆!”
说完他满是沾沾自喜,等着太后的夸赞和赏赐。
方才他已经说了,花了五万两银子买这尊观音像,太后要赏赐,无论如何也不会少于五万两吧!
可他扬着头等待了几息,太后却全然没像他以为的那样凤颜大悦,甚至整个寿康宫偏殿,霎时陷入一片死一般地寂静。
他抬眼看向太后,却见素来对他和颜悦色满是慈爱的太后,此刻满脸呼之欲出的怒气!
发生了什么?
顾正移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回头,却见靖国公府的下人两股战战,啪地跪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大呼:
“饶命!娘娘饶命!”
顾正移一颗心霎时沉入谷底深处,视线瞥向木匣子里装着的观音像。
这一看之下,目眦欲裂!
原本光芒璀璨的观音像此刻荡然无存,木匣之中只有一堆白色的,看不出原样的白灰!
顾正移初时的震惊过后,从心底深处滋生的恐惧迅速蔓延至他整个心房!怎么回事,好端端的观音像,怎么会变成一堆粉末,是谁?是谁刻意陷害他!
方才他一直吹嘘这观音像如何让淑妃颜面无存,又吹嘘观音像如何灵验可以保佑太后福寿长绵!
此刻这尊观音像在太后面前当众化为灰烬,不正是在暗示,太后的福运也正是如此,会随着观音像一起,烟消云散!
顾正移心头大俱,脊背上的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浸透了整件衣衫,一骨碌跪下:
“太后娘娘,定然是有奸人陷害孙儿!”
“陷害?”太后嘴唇抿成一个冷厉的弧度,丝毫不见平时的和蔼可亲。
“你早已说明这观音像是送给哀家的,又说一买了就马不停蹄入宫。
除了你,除了你身边的人,还有谁能打碎这尊观音像,又有谁有这个胆子,敢打碎送给哀家的观音像!”
说到最后,她声音无比震怒,犹如铁锤直接击打在顾正移的天灵盖上,“这次砸碎的是观音像,下次呢,是不是砸碎的就是哀家的头颅了!”
顾正移听的心口一抽,眼前蒙上一层阴霾。
是啊,观音像一直被他携带在身侧,谁有这个能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打碎观音像?
若不是自己人下手,只能说明,他得罪了一个手眼通天的敌人……
不论是被太后怀疑,还是被未知的敌人盯上,这两者对顾正移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