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惊鸿似笑非笑斜睨着她。
吴氏反应过来,立刻结结巴巴解释:“不……,我的意思是……张姑娘怎么就如此确定。”
“自然是因为,这衣裳是我托虞二姑娘缝制。”
张惊鸿满面真诚,上前借着挽住虞兰娇手臂的动作,不动声色挥开李府下人的钳制,满含笑意道:
“之前在致宁斋遇见二姑娘,我就知道二姑娘心思灵巧,手艺也是一等一的出众,这才特意厚颜请二姑娘为我制衣。
我也知道,为男子制衣的确唐突,按理说不该叨扰,可我初来乍到,在京都人生地不熟,二姑娘,你不会怪我吧。”
听着张惊鸿这特意示好的话语,李府众人的目光顿时有些变化。
原以为虞兰娇是个势单力薄的,不曾想她竟不知何时勾搭上了张家的人。
张府如今炙手可热,当着张惊鸿的面,郭氏自然不敢对虞兰娇太过刻薄。
“张二姑娘……”
虞兰娇怔怔地看着张惊鸿。
在场之中,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所谓请她帮忙制衣,压根是子虚乌有之事。
这种跟外男有所牵连之事,普通闺阁女子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可张惊鸿却当着满院子的人,就这样背在自己身上。还以护国将军嫡女的身份,跟她表现得这样亲热,给足了她颜面……
这让虞兰娇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她如此落魄的情形下,只不过见过两面的张惊鸿居然肯不问来龙去脉,站在她身边支持她。
“二姑娘,你怎就那么实心眼,就因为我让你保密,你便宁愿挨家法也不肯供出我。”
饶是虞兰娇素日伶牙俐齿,此刻也有些说不出话。
半晌才垂头淡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虽不是君子,却视张二姑娘为君子之交,自然不会背信。”
张惊鸿飒爽一笑,眼眸淡淡瞥向郭氏:“李府家教森严果然名不虚传。可这衣裳是我缝给摄政王的,板子也该我来挨才是。”
郭氏慌道:“张二姑娘言重了,既是一场误会,这家法和惩治一事自然无从说起。”
她朝着虞兰娇干巴巴笑道:“娇姐儿,今日闹出这档子误会,都是那刘婆子胆大妄为,来人,将刘婆子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母亲!”吴氏凄声大喊:“母亲开恩,刘妈妈可是我的陪嫁!”
郭氏恶狠狠地瞪着她。
今日这桩祸事本就是吴氏一个人搞出来的,如今竟还敢喊冤求饶?
若非有外人在场,还顾及李家颜面,她定要连吴氏一起教训!
“住口!”郭氏怒目厉斥:“我如今还没死,府里的下人如何管教处置,轮不到你开口!”
吴氏被吼得肩头一缩,知道今日是真真惹了郭氏的怒气,哪怕心如刀绞,也不敢再开口。
见状,下人也不再客气,上前扭住剧烈挣扎的刘婆子,堵了嘴扯到静月斋院外的空地上,一板子接一板子,很快刘婆子就没了声息。
处置完刘婆子,郭氏才又重新来劝慰虞兰娇,说了几句便道:“张二姑娘难得来李府,不如移步去正堂吃些茶水。”
张惊鸿干脆利落地拒绝,“我今日只为找兰娇说话,老夫人请自便。”
李府众人好不尴尬,却也不好腆着脸凑上去,只得告辞离去。
经过院门时,看着刘婆子血肉模糊的尸体,俱是瞥过眼睛,快步走开。
唯独吴氏死死盯着刘婆子死不瞑目的惨状,心中嗜血般的愤恨可以想见。
这已经是她在虞兰娇手上折损的第二个贴身嬷嬷了。
更叫她不甘的是,今日谋划眼见功败垂成,居然被人横插一脚搅合了,还让虞兰娇傍上护国将军府。
吴氏赤红着眼睛死死瞪着虞兰娇,手中名贵的绣帕揉成一团。
见状,虞兰娇心中一动,抬手招来春橘。
“找个人到二夫人面前议论一番,就说大夫人故意趁昨日她不在府上,让刘婆子借口驱虫之事生事,分明是故意栽赃陷害二夫人,想借此夺回中馈之权。”
春橘会意,知道这是要借机在小郭氏面前给大夫人上眼药,点点头道:“姑娘放心。”
看着春橘退下,虞兰娇眼中冷意毕现。
她并不怨恨小郭氏方才袖手旁观,毕竟人都是自私的。
可千不该万不该,小郭氏方才趁乱出声,显然是想从她身上再讨些什么好处。
虽则她并不知道小郭氏的心思,可这不代表她能容忍对方肆意算计。
若不给她在内宅之中找点事做,让她生出危机感,只怕她会成日把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
吩咐完之后,虞兰娇才走近张惊鸿,“今日叫二姑娘看笑话了,二姑娘雪中送炭之恩,兰娇必不敢忘。”
张惊鸿不在意地挥手,反拉了虞兰娇进屋子里,正色道:“昨日多亏你的巧手,祖母见了很是欢喜,说我终于有些大家闺秀的样子了。”
虞兰娇勉强一笑,等着她的下文。
张惊鸿果然思索片刻,缓声开口:“今日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虞兰娇敛眸,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跟摄政王,是什么关系?”
果然是这个问题。
虞兰娇心底一松,随即却又是一沉。
若是旁人问虞兰娇,她自然会毫不心虚地回答:“旧日相识,并无干系。”
可如今来问她的,是张惊鸿,方才毫无芥蒂帮过她的人。
虞兰娇自问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清高端方之人,却也不屑做那等为了私欲而对朋友满口谎言之人。
更何况,张惊鸿不顾避嫌亲自来问虞兰娇这个问题,这一举动本身便很能说明事情。
要么是张惊鸿对魏震道心思已经迫切到丝毫沙子也容不得,要么就是,她将虞兰娇视为可以托付秘密的至交好友。
有了李枝的前车之鉴做教训,虞兰娇自然要慎之又慎。
只即便要说实话,虞兰娇也不知从何说起。
盖因她不知魏震对她到底算什么,也不知她对魏震究竟报以何种心思。
良久,她抬眸直视张惊鸿,“王爷助我良多。”
从水云间相见开始,摄政王替她求来为父亲正名的圣旨,又为她送来女户文书。
点点滴滴,若说虞兰娇对他的心意懵然无知,自然是假的。
可,“我对王爷只有感激之情。”
见张惊鸿一言不发,虞兰娇有些不安,忍不住道:
“关于摄政王的事,我并非存心隐瞒,只是对女儿家来说,名节太过重要。对于摄政王府派人去张府讨要寿礼一事,我也并不知情,实在抱歉……”
张惊鸿终于抬起头,看着虞兰娇满面歉意,她忽地释然一笑: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我早就听说你是大周明珠,是京都最惊艳的贵女,摄政王那样风华绝代的男子会喜欢你,也在常理之中,我早该想到才是。”
她只是,只是有那么一丝奢望。
昨日看到那支步摇,她也以为,那是摄政王借着给祖母贺寿的由头,送给她的首饰。
如今想来,她相貌平庸,哪配得上如此明丽璀璨的步摇。
整个京都,也唯有虞兰娇一人堪配。
“好了,我今日是来谢过你昨日帮我,方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问,你不必如此拘谨。”
张惊鸿拉着她的手,“说来我府上没有姐妹,和京都别的贵女也相处不来,唯有跟你反倒十分投契,所以才这般问你,仔细想来倒是我失礼了。
对了,方才看你妹妹跟那些仆妇动手时,行动颇有章法,莫非她也学过拳脚功夫?”
虞兰娇顿时心中一个咯噔。
涉及虞兰萱,她总是要慎重些。
忆起方才虞兰萱动手,一人便将好几个丫鬟婆子打得连声呼痛,看起来的确不像是闺阁女子的扭打。
可从小到大,她素来娇气,莫说学什么拳脚功夫,就连厮打玩闹都嫌少啊。
心里头闪过无数念头,她脸上仍是波澜不惊,“许是小时候跟着府上的侍卫学过。”
张惊鸿兴致更高,“果真?我们西江的姑娘人人都会些功夫,可在京都,还是头一次见。日后若得闲了,我带她一起去郊外跑马。”
虞兰娇笑着应下,又说了几句,便送了张惊鸿离开。
人一走远,虞兰娇便冷了脸,“去将三姑娘叫来。”
虞兰萱心惊胆战地进了屋子,还未坐定,便听虞兰娇重重拍桌,娇声厉喝:“给我跪下!”
虞兰萱一愣,心中不服,可素日的积威在,她对虞兰娇无比信赖,当即也不敢辩驳,噗通一声跪在房中。
“我且问你,方才我跟郭氏对峙时,早已给你使了眼色让你勿要轻举妄动,你为何还是如此冲动大打出手?”
听她声音如此严厉,虞兰萱委屈含泪:
“我知道二姐呕心沥血,自是为了我的前程和未来谋划,就像当初二姐跪在淑贤院门口,只是为了在李府之中博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可这次不一样,那么粗的棍子若打在二姐身上,不死也要去半条命。若我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我还是人吗!”
还有一点,是她不敢说的。
自那次虞兰娇自伤己身来换两人安定,她就暗自立誓,绝不让虞兰娇再如此伤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