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亲口处置了她拨过来的丫鬟,心中憋屈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此举非但寒了众人的心,更彻底拔出她在静月斋的眼线,日后想要钳制虞兰娇,可谓难上加难。
且十数年来,她在李府一手遮天,还是第一次如此当众被人扫了脸面!
连绵不断打板子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好半晌才停下。
吴氏正要叫人将她们赶出去,虞兰娇却咬唇道:“义母处置下人,兰娇本不该多言,可为着义母的身子,兰娇还是想请义母高抬贵手,放过她们吧。”
笑话,这些时日她手里漏出去不少。若就这么将她们赶出去,岂非前功尽弃?
“义母前些日子缠绵病榻,如今将将才好,便是为着替义母积德行善,兰娇也不愿静月斋有此大动干戈之举。
有夫人今日威严在,日后她们定会用心伺候,不敢再犯。”
舒嬷嬷缓和了神色,略略颔首,“既然如此,你们就还是留在静月斋继续伺候吧,还不赶紧谢过姑娘高抬贵手!”
红玉几个连忙拖着疼痛的身子上前谢恩。
吴氏只觉气得险些喘不上气!
这个小贱人,惯会讨好卖乖!
她要求情,一开始舒嬷嬷出言讥讽自己的时候怎的不出来求情,偏偏等自己处置了这几人之后才来开口。
分明就是为了踩着自己的脸来施恩这些下人,好彻底收服她们。
还说什么有了夫人今日的教训,她们日后定不敢再犯,不就是将她们日后的一言一行,都跟自己挂上钩了?
难不成日后她们有什么错处,都是她的错?她又不是神仙,难道还能管住她们一言一行?
这个小贱蹄子,句句带刺,稍不留神便是陷阱。
老爷哪是认了个义女回来,分明是请了个祖宗回来!
折腾了小半天,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舒嬷嬷才松口让吴氏回淑贤院。
威势如此之大,连李府主母都只能低头赔笑,有她坐镇静月斋,院子里的小丫鬟们各个乖得跟鹌鹑似的。
却说吴氏走到半路,便觉胸中闷气越聚越大,脑子一阵钝痛。
被日头一晒,硬生生气晕了过去。
李芙吓得面色一变,却也不敢再声张,甚至连大夫也不敢请。
生怕在此风口浪尖之际,再被舒嬷嬷抓住把柄,说她借着身子拿捏虞兰娇,对淑妃赏赐的玉佩有所不敬。
只得让身边的丫鬟将她抬回淑贤院,一屋子人这个打扇那个喂水。
好半天吴氏才悠悠转醒。
又听闻张嬷嬷断了气,更是悲痛难耐,搂着李芙便是一阵心肝肉的哭诉。
“我的儿,分明你才是三皇子选定的皇子妃,是正妻,可那舒嬷嬷却将虞兰娇高高捧起,反而如此作践咱们母子。
日后真嫁了过去,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李芙任吴氏搂着她的肩膀痛哭,心头也是冰凉一片。
原本她以为,虞横死后,虞兰娇再无跟她相提并论的资格,甚至日后也只会是在她慈悲照拂之下,摇尾乞怜之辈。
可今日入宫,短短半日,她所有的骄傲霎时被击得粉碎。
原来她还是那个被虞兰娇死死压制,被她遮掩全部光彩的李芙。
而她本以为的良人,也爱重虞兰娇更多。
不过是母亲在后院小小撒气一番,便叫他这般大动干戈,为了虞兰娇,如此羞辱自己,羞辱自己的母亲。
果真如母亲所说,真嫁过去,日后不知是何光景。
她多想发作一番,好扬眉吐气,让人知道她的骄傲。
可忆及三皇子的温柔多情和俊朗风流,她便又生出无限不舍跟不甘。
两人正凄风苦雨,门外却有一男子不经通报便推门入内,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曾到正房来的李家大老爷李治中。
一见妻女面露怨怼泪流满面,李治中目光阴沉,长袖猛挥,龙行虎步至床榻之前,怒目圆睁。
“我将后院交给你打理,你就是如此打理的?往日你小肚鸡肠,对母亲表面恭敬内里苛待,对庶女多有忽视,对二弟和二弟妹掐尖要强。
可我总念着往日情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主动替你遮掩。没想到,你却越发过分,我李家的前程,险些毁在你这个妇人手中!”
吴氏和李芙闻言齐齐心中一寒。
吴氏是为着自家夫君竟为了一个外人,如此不留情面地质问于她。
李芙却是为了三皇子。
父亲素来不问内务,今天却为了虞兰娇在内院的事前来兴师问罪,定然是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提及此事之人,除了三皇子,不做他想。
他竟这般上心,不但让淑妃娘娘出面,还特意去敲打了父亲。
她忍不住流出泪来,“父亲怎能这般想母亲,难道在父亲眼中,母亲便是那等阴狠毒辣的恶人吗?
母亲前些时日病重,求医无门父亲却不闻不问,如今反倒为了一个外人来质问母亲,难道父亲心中更相信外人,不相信自家人?”
李治中轻飘飘地瞥了李芙一眼,眼中满是失望。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给虞兰娇好看?”
对着自己的女儿,还是抱有极大期望的女儿,李治中口气好了几分,“父亲知道,此前她是京都第一贵女,你也要避其锋芒。
可现在,她只是李府的义女,未来更是会屈居你之下,欺负不到你头上来,你又何必纵容你母亲的那些小家子气的手段。
为父素来以你明事理、知进退,聪慧机敏为傲,如今你怎的全然变了一副模样?”
李芙素来是李治中的掌上明珠,何曾听过这样的重话,一时间既委屈又吃味,霎时泪意盈盈。
“女儿,女儿只是想让母亲好过一点,就像父亲说的,她只是李府的义女,些许委屈,难道就受不得?”
李治中瞪了她一眼:“你一向明理,怎的这会子却糊涂了。
为父便与你说个明白,你若拿捏了规矩和虞兰娇的错处,光明正大处置了她,今日不单是父亲,便是宫中的淑妃也只会赞你进退有度规矩周全。
可你却恰恰相反,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反倒让虞兰娇借机在淑妃娘娘面前上眼药,淑妃娘娘气的不是你拿捏虞兰娇,而是气你手段拙劣心思肤浅,怕你日后不能辅佐三皇子!”
这话直如一道雷电,霎时让李芙大脑无比清明。
原来如此,原来三皇子,并不是爱虞兰娇多过爱自己。
恰恰相反,他是对自己期望甚深,有心交托全部,才会想让自己做事更加周全。
李芙神情一震,羞赧咬唇:“女儿知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就得改!须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不止是李府后院的人在看,淑妃和三皇子也在看!
你若还是学了你母亲那些小家子爱拿捏人的做派,为父膝下,也不止你一个女儿。”
“老爷这话什么意思!”
吴氏闻言气急无比,尖利大喊。
他难不成要弃了芙儿,另选人跟三皇子联姻?那怎么行!
成婚这么多年,李治中素来都是典型的士大夫,即便虚伪、伪善,可却一直标榜正直恩义。
心中即便有阴暗面,就连在自己妻子面前也从不表露。
这还是第一次,展现他唯利是图的一面!
吴氏彻底慌了手脚,“芙儿是老爷的嫡长女,更是咱们夫妻唯一的女儿,老爷怎能说出这种戳心的话。”
李治中最不耐烦她这副人老珠黄却还要故作怜惜的姿态,背了身子过去。
“今日之事本就是因你而起,你若为了芙儿好,日后便管好你自己,规行矩步,休要做那上不得台面的蠢妇!
以后府中中馈,你不必再管,好生在淑贤院念读女诫,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再行中馈之权!”
警告了一番,他才将淑妃十日后要去福宁寺上香的计划说了出来。
李芙闻言,心中更是雀跃,眸中异彩连连。
忙端出世家贵女的温文之态,“女儿知道了,到时候必不会再让父亲失望。”
吴氏素来是个小心眼的,眼见女儿被夫君几句话便笼络去,再也不将自己的失意悲伤放在心上,心中既是赌气又是难过。
等李治中走后,便径自翻身朝着墙壁,理也不理女儿。
李芙虽有心劝解两句,可心中到底记挂着三皇子,见吴氏不理她,索性也回了自己的芙蓉苑。
好生挑了几件精美的摆件和首饰,亲自送去静月斋,温文有理地赔礼一番,脸上再不见憋屈和不情愿之色。
虞兰娇大感惊奇,短短一个时辰,李芙竟似浑然变了个模样,看起来更加大气善忍,居然隐隐有了前世李皇后的风采。
虞兰娇心下微沉。
看来自己今日激怒李芙,想让她气急败坏自乱阵脚的做法,并未有太大用处。
李芙和虞兰娇一团和气亲如姐妹的消息传到吴氏耳中,又惹得她险些咬破嘴唇。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替李芙出去!
如今自己被老爷斥责,又丢了中馈权,这个女儿便头也不回跑到自己的仇人身边去献殷勤,当真是个没良心的货!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儿子最靠谱。
等李延来探望时,她又是呜呜一通哀哭,惹得李延好一通劝慰。
倒惹得李延欲言又止,一肚子话含在嘴里颠来倒去,最终还是没吐出来。
到得日头西下之时,虞兰萱才从李府侧门偷摸回了院子。
听得静月斋一片静谧,虞兰萱吐着舌头,压低声音:
“难怪今日二姐要我去巡视家中的铺子,原是为了支开我,免受无妄之灾。”
虞兰娇亦是以气声道:“舒嬷嬷不知会在李府呆多久,总归她在的这段时日,静月斋必会风平浪静。
你也叫手下的丫鬟们小心些,别犯到她手里头去。”
舒嬷嬷并非如吴氏所想,是来替虞兰娇撑腰。
相反她是来替李府肃清内宅,顺便替淑妃调教未来儿媳的。
若虞兰娇被她抓到什么马脚,舒嬷嬷也定然不会手软。
虞兰萱似懂非懂点头,又说起今日巡视店铺之事。
“那家香料脂粉铺子,生意平平,便是有二姐的香料方子,铺子里也是门可罗雀。
反倒珠宝铺子,今日我将那副杏花头面改制的璎珞带去,一摆上货架便有不少夫人小姐询问,只都被价格吓退。
有这杏花璎珞做镇店之宝,定会有无数生意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