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市局机关除了几个值班的单位,大多数人都回家了,整个大楼空荡荡的。
王静的尸体刚从停尸柜里拉出来,冒着寒气,上面盖着一张白布。
解剖室的白炽灯很亮,洒满整间屋子,从监控里看去,屋里像下了一层洁白的雪。
方铎站在尸体前,平静地看着王静的脸,皮肉已经变形,冷冻过后僵硬且恐怖。
不过,这恐怖对于方铎这种见惯了尸体的人来说,就像一潭平静的井水一样,已经失去了摄人心魄的力量。
他在那里已经站了十分钟,慢慢闭上眼睛——
真实的画面浮现在脑海里:
漆黑的夜,微白的光,老槐树的树杈,断裂的绳子,深不见底的井水。
还有黑暗里窸窣的虫鸣声。
静谧且诡异。
他把躯体留在原地,刻意分出一部分心神进入那个世界。
王静本来是个很谨慎的人,但面对眼前这个熟人,丝毫没有设防,跟着ta来到这个地方,另外一个人像幽灵一样躲在暗处。
王静跟这个熟人交谈了两句,这个人似乎有她什么把柄,两人开始激烈地争吵。
ta似乎提了什么要求,不过,以王静的脾气当然不会答应,但这时候,两人已经不再争吵,ta让王静好好考虑考虑。
王静有些犹豫,一个人往前走了两步。
突然,ta对着黑暗里摆了摆手,那个一直藏在暗处的人蹑手蹑脚,手里拿着绳索,从背后慢慢接近王静。
王静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接近,那人突然把绳索套在她头上,紧紧抓住往后一勒!
这时候,方铎突然睁眼,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不对,王静被勒住脖子,第一反应就是双手去抓脖子上的绳索,抓不到绳索的话,她的双手就会往后胡乱抓去!
但是,在她的指甲缝里并没有第二个人的皮肤组织。”
方铎又闭上眼睛……
这一次,在王静被绳子勒住脖子的同时,那个ta突然暴起,双手抓住王静双手的小臂,两个人把她摁在地上。
只有这样,她的指甲里才不会留下痕迹。
两个凶手咬牙切齿,露出狰狞的表情,铁了心要置王静于死地。
绳索紧紧勒在她脖子上,很快,她的身体就失去了抵抗能力,躯干、双手,双腿,都慢慢垂了下来。
但这个时候,她还有一息尚存,只是濒临死亡。
那两个凶手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儿,就能直接把她送上西天。
但是,由于用力过猛,绳索的质量又不怎么样,突然——“啪”的一声,在黑夜里极其刺耳。
绳子断了。
王静一口气顶到喉咙,重重地咳了两声。
就在这时,两个凶手心里一惊,开弓没有回头箭,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指了指不远处的水井,另一人立刻会意,点点头,两人抬着王静,把她头朝下扔进水井。
扑通一声!
王静本来就处于濒死的边缘,此刻又被人扔进深不见底的水井里,哪还有力气自救?
水井里很快就没了动静。
两人拾掇拾掇地上的绳子,又把王静挣扎的地方打扫一下,就准备离开。
其中一个人显然心思更缜密一些,探头往水井里看了看,然后四周找了找,看到那棵老槐树,走过去,把绳索绕在树杈上开始打结。
另一个人过来帮忙,两人布置好自杀的假象以后,才离开现场。
这时,方铎从黑暗里走出来,跳进井里,井水已经干涸,王静一个人站在那里哭。
“是不是周长山?”方铎问。
王静的脸被水泡得发白,只是哭,不说话。
“有没有杜浩?”
王静像是哑巴了一样,还是哭。
方铎抬头看了看井口,一轮圆月挂在夜空,把井口内壁的石砖涂上一层诡异的白。
“你知不知道,周长山的女人不止你一个,他根本就不爱你,你提的要求,他也不是真心要帮你!只是在蒙骗你!”
方铎冲她吼道,浑厚的声音在夜晚的深井里回荡。
王静一脸惊讶,终于开口说话:
“不可能!他爱我,他都答应了要帮我的!”
“既然你承认了跟周长山的情人关系,那就先说说当初为什么要出轨吧。”方铎问。
“因为杜浩根本看不起我,我在那个家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为什么没有存在感?他最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他每天下班,不是看书就是回家,还去照顾你妈,对你还不够好吗?”
“不!你不懂!你们都不懂!”王静歇斯底里地喊着。
可是,从施岚的角度看,是方铎在喊。
监控视频里,方铎像一个精神分裂的病人一样,自己说一句话,又替王静说一句,双手还比划着,模仿着女人的愤怒。
“我去!”
施岚犹豫着,要不要打断他。
就在这时,方铎又说话了,他大吼一声:
“我懂!杜浩是重点大学毕业,在一家很好的公司里做设计师,收入不菲。而你呢?大专毕业,只是长得漂亮点,在社区里干一些鸡毛蒜皮的工作,你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对吗?”
“不是!不是!不是!”
“王静”抓耳挠腮,大吼着否认。
方铎似乎没看到她愤怒的表情,接着说道:
“但你出轨的导火索不在这里,也不是因为他先出轨,而是因为你遇到了一个好很大的难处,去求他,他没帮你,对吧?说,你求了他什么事!”
“王静”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蹲了下来。
施岚眼睛盯着屏幕,看得心疼,眼眶也湿了。
因为,那个“王静”就是方铎自己,他正痛苦地蹲在地上,按照已经查到的线索,建立一套逻辑架构,体验着真正的王静当初的痛苦。
后面,方铎又跟“王静”说了一会儿话,但说的什么,施岚已经听不清了,她心情沉重,只能无力地看着屏幕上的方铎,像个疯子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施岚不禁黯然:
听说他是为了一个人才去当警察的,可这种拼劲,确实一般刑警都做不到的。
因为,人最大的痛苦不在于肉体,而在于精神上受到的摧残。
他为了破案,就要去忍受每个案件带给当事人的摧残,这种生活,他还能坚持多久?
施岚又是一阵心疼,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开了,方铎站在门口,脸色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没有丝毫波澜,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施岚的错觉。
他淡淡道:
“走,一起把尸体送回去,早点睡觉,明天要查的事情,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