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滚。”
在方铎心里,如果真要跟人相处,他宁愿选择马展宏这种人,说话直接,不绕弯子。
他跟你直言不讳,你有什么话,也不用藏着掖着。
“不滚就说说,怎么回事?”马展宏说着,又开始给他倒酒,不过这一次不倒满了,只倒了小半杯。
“我那徒弟,跟我耍性子。”方铎低声说了一句。
“你徒弟,叶晓静,给你耍性子?”马展宏惊讶地站了起来,激动地指着他说:
“你怕是自己心里没有点逼数吧?瞎子都能看出来,你徒弟喜欢你,你干啥她都想跟着凑一块儿,她怎么会跟你耍性子。”
马展宏说得不解气,坐下来喝了口酒,又接着说道:
“方铎,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熊样!一天天的,留个小混混的寸头,你要不穿上警服,十个人得有九个人把你当成劳改犯,也只有叶家那傻闺女才看得上你,我……”
方铎忽然抬头,打断他,说道:“这话有语病,我国的劳改制度已经取消了。”
马展宏瞪大了眼睛看了他半天,才颤抖着说道:
“你看看你看看,别的本事没有,抬杠的技术一流!小子,你是国家级抬杠运动员来警队卧底的吧?”
方铎又端起杯子,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淡淡地说:
“派出所果然锻炼人,变得这么油嘴滑舌。”
“你大爷的!”
“我大爷就是你。”
“你……”
马展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抖着手指了他半天没说话,最后拉开公文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沓材料,往桌子上一扔,气哼哼地准备走。
想了想,又把那瓶没喝完的酒装进包里,怒道:
“您是爷,行了吧,您慢吃,我先走了!”
方铎已经开始翻桌上的那沓材料,只翻了几页,一双剑眉便皱到一起,忽然站起来,拉住马展宏的胳膊,正色道:
“别走。”
“为啥不走,留下来早晚被你气死。”
“我错了。”方铎的目光还在材料上,淡淡说了一句。
“你小子,也只有案件才能让你服软!”
马展宏有了台阶下,坐了回去。
他刚才是在气头上,其实也知道自己不能走。因为,这两份尸检报告是他偷偷做的,如果方铎有不懂的地方,他还要负责解释清楚。
比如,生前溺水和死后抛尸伪装溺水的区别,证据的支点在哪里。方铎虽然懂法医技术,也有勘察资质,但毕竟不是专业的法医,有些专业知识,他或许很难弄清楚。
“你要明白,这不是正式的尸检报告,仅仅靠这个,是翻不了案的。”
马展宏有些担忧地提醒道,他怕这个愣头青看到这个,控制不住自己,再去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见方铎不说话,他又往前凑了凑,指着材料说:“虽然不是制式的尸检报告,但是你看看,死者的姓名,身份证号,尸体照片,检验过程,鉴定结论都有,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再问我。”
“良心发现了?”方铎突然抬头,问了一句。
“你……”马展宏白了他一眼,“你小子是轻易不说话,一说话就要把人怼死。”
“你们两个老狐狸。”方铎回了一句。
这小子,居然猜到是高军让我给他的?马展宏心里一惊,不禁暗自赞叹方铎的心思缜密和冷静的分析能力。
看来,这个案件有希望了。
方铎又认真仔细地看了五六分钟,才合上资料,闭上眼睛。
“没有疑问吗?”马展宏还是担心他有些地方看不懂,于是问道。
“有什么好问的。”方铎不屑道,“溺水而死的人,当然要用硅藻检验法。生前溺水,由于在水里惊慌失措,肯定要吸入河水,于是水里的硅藻,就会在死者生前进入他的肺里。
如果是死后抛尸,就没有这个特点。你唠唠叨叨地问了好几次,这么基础的知识还用我教你?”
“你……”
马展宏本来担心他看不懂,想跟他解释来着,没想到反被他上了一课,怼了一通,此刻又憋得说不出话来。
“你在想什么?”马展宏压住怒火问。
“我在想,你还有多少私货没拿出来。”方铎冷冷道。
“不告诉你。”马展宏冷哼一声,“大爷我的私货可多了,你要是连这点私货都查不出什么来,那其他的私货你也没必要看了。”
方铎明白了,马展宏这是相当于投石问路,先前通过几个案子,已经对他的能力有了基本的信任,但是不多,这次之所以把当年溺水案的尸检报告拿出来,还是在考验他。
那么,他再问有没有关于徐雅清的尸检资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如果连这个溺水案都破不了,其他资料马展宏是不会拿出来的。
而且,溺水案和徐雅清案,这两起案件在方铎心里,已经坚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马展宏不一定知道而已。
不过,方铎还是决定激一激他:
“不用拿出来,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即使有的话,你也准备带到棺材里去。”
本来以为,以马展宏的脾气听了这个,会大发雷霆露出什么破绽。可没想到马展宏一脸轻蔑地看着他,不屑地说:
“少用激将法,你马大爷吃的盐比你吃的大米都多!”
方铎微微一笑,扬了扬手里是资料,接着问道:
“这么多年了,这么重要的疑点,为什么不拿出来?”
“拿出来?”马展宏突然激动起来,“早拿出来我还有命坐在这里跟你说话吗?我死不足惜,我的家人怎么办!”
他说着,又回想起当年那些人威逼利诱妻儿的场景,还有床底下那一箱子现金,也就是因为这些钱,他说不清楚。
虽然纪检部门也证明不了他受贿,但最后还是给了内部警告,他这个“临江第一刀”的法医才子生涯也就此终结。
“因为儿子出国了,所以你才敢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方铎淡淡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儿子出国了?你查我!?”马展宏惊道。
方铎歪嘴冷笑:“我一直盯着当年跟这几个案子有关的人,如果被我查出来是谁徇私枉法,一个也别想跑!”
马展宏又是一惊,但随即冷静下来,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那笑里,有释然,有激动,也有信任,还有对光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