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用很多方法验证过这件事的真实性了,就算不用枪械或刀刃,徒手杀死一个人也仅仅只需要一点五秒。有时甚至更快,你只需要用足够的力量击打咽喉和太阳穴就能轻而易举地致对方于死地。
太多的弱点,浑身上下全是要害,没有一处地方拥有皮毛覆盖,畏痛,可以很轻易地就被操纵.
与这些事非常矛盾的地方在于,人类主宰了很多个世界。
这件事可真是奇怪,一个如此弱小的种族凭什么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
跨越星海,从天而降,施行残酷的种族灭绝,将一颗又一颗星球纳为己有.
人类历史上多的是屠夫与刽子手,而这些人的屠宰对象都是他们的同类。然后,就在数万年后,他们的后代将这份传统发扬光大,将它们带给了银河间的其他种族。
别误会,欧尔不是所谓的‘人类至上主义者’,有时候他甚至更喜欢动物多于人,但他不会对这些种族灭绝的恐怖行为提出任何异议。
他知道它们曾经对人类做了什么。
从本质上来讲,那些焚烧城市,毁灭文明的行为不过只是在进行复仇,就像现在这样,就像他将刺刀捅入一个东西的胸口。它大声吠叫起来,叫声与欧尔记忆中的狗没有任何区别。
欧尔很喜欢狗。
所以他拔出刺刀,把它踢翻在地,然后补上一记刺击。整个过程简单且直接,没有半点拖泥带水。那只恶魔所拥有的犬类面貌开始逐渐消逝,在荷鲁斯·卢佩卡尔正在朝神殿演化的王庭中,就连恶魔们也成了祭品的一员。
又或者说,所有仍然存在于这里的东西都是祭品.
欧尔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宝石,它正在发光,但这光很黯淡,非常微弱。
你能联系上他吗?
欧尔抬起头,无声地发问。他的右手正紧紧地攥着那颗宝石。
康斯坦丁·瓦尔多说,不能。
他发不出任何声音,表情痛苦至极。
他没有和我对话的余力。
帝皇的造物与儿子之一继续以口型讲述他的煎熬。
他曾经可以一心百用、千用,如今却必须完全专注于一件事上。这是我的失职,欧尔,我们全都失职了。
欧尔说,我没有,然后继续向前走。
一支鸦卫的杀戮小队正在他们前方开着路,圣血天使的梅洛斯也站在前线。从杀戮的效率上来说,他当然没办法和鸦卫们作任何比较.
不过,他其实只是想找到他的兄弟们,并将他所领受到的这份神圣职责分享出去。
一个圣血天使或许没办法和渡鸦们相提并论,但若是一群呢?天使的子嗣自有其骄傲,绝不甘心落后,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战场上。
当然了,作为一个非常典型的自私自利的混蛋,欧尔对此事并无关心。
他正竭尽全力地试图让自己不要回头凝望某处,不要去看那团正在与猩红的光辉扭曲着缠绕在一起的金光。他已经看过一次,结果并不如何美好。
欧尔的神智在那短暂又漫长的几分钟内被彻底重塑了一次。如果他不是永生者,他现在八成已经成了一具腐朽的焦尸。
但就算他是,他的记忆也真正意义上地出现了破碎。
属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强迫他的大脑忘却了他在那数分钟内看见的画面,欧尔讨厌这种感觉,但他也清楚,如果不这样,他根本没办法恢复理智。
他妈的。他忍不住发出一句咒骂,感到胸前好似坠着一颗重若万钧的巨石。
可他没办法,他只能继续走,他们亦是如此。
王庭的景象却在此刻开始变得繁复且绮丽,黑暗仅仅只是一闪而过,那立着象牙巨柱的阴森殿堂便成了一条狭窄的走廊,铺着暗红的地毯,血液从其下潺潺流出。
鸦卫和梅洛斯已经消失不见,这里只剩下欧尔·佩松与康斯坦丁·瓦尔多。
天花板上仍然有死者倒吊而下,双手交叉着归于胸前。已经腐朽的红色墙壁上挂着歪斜的油画,密密麻麻,每一幅都刻画着一个身穿漆黑铠甲的巨人,他没有脸,或者说,暂时还没有得到脸。
绘画的技法诡异至极,画家在下笔时刻意使用了极端的模糊与大面积的色块,颜料像是不要钱一样的大肆泼洒。然而他又用某种方式勾勒出了一个足够锋利的轮廓,在这些色块中形成了一个足够清晰的盔甲巨人,看上去极具魔性。
它们无言地吸收着昏暗长廊内的所有光线,反射出了足以使人患上癫痫的多变色彩。
欧尔盯着这些画作,目光在承载它们的腐败相框上扫过,他没有关注画本身,而是仔细地观察起了相框的边缘。最终,他的目光定格于其中的某一幅。
康斯坦丁·瓦尔多警惕地靠近他,紧握手中长矛。不需要看,欧尔也能明白他会说什么。
你在做什么?我们必须快点离开。
不,暂时还不行,瓦尔多。
老兵自顾自地摇摇头,朝着那幅画走了过去,它的相框呈现出了一种衰颓腐朽的金色,显得很不真实,金子不该出现这种仿佛受到折磨般的反应。
但真正让他驻足不前的其实是上面刻着的一行小字。
深入地狱之中。欧尔无声地念出那句话。
瓦尔多的表情变得困惑了起来,他没从欧尔的口型上识别出半个他能懂的字。他学习过诸多语言,现在却仿佛一个文盲。
欧尔转过身,走向下一幅画。
无需畏惧,只需前进,最古老的信使。
他再次念出那句话,并走到下一幅面前,再次念诵。靴子踩在地毯之上,留下漆黑的足迹,鲜血印在底部,猩红刺目。
仅凭双腿,从地狱回到人间。要有信念,将光明重塑。我将忍受折磨,因为我已看到曙光。
瓦尔多焦躁不安地朝他靠近,日神之矛已经缓缓举起。
老兵回过头,表情无奈,却又仿佛受到了振奋。他换下那种只有少数人懂得,甚至被命名为‘秘密’的语言,开始用康斯坦丁·瓦尔多能够理解的语言来为他进行无声且滑稽的解释。
他将那三句话重复了一遍,甚至在最后开了个带着嘲笑之意的小玩笑:金色是他最钟爱的颜色,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这件事吧,瓦尔多?
但你怎么能确定这就是他在向我们说话?瓦尔多怀疑地问。
欧尔不再回答,只是向前走去。
战争可以改变许多事,瓦尔多,但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件事不是战争。这是两个自然规则在互相争斗,演变。
这个见鬼的王庭内产生的任何变化都有他们的力量在背后推波助澜,只要你理解这件事,你就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他的启示
禁军元帅两三步追上他。
你为何如此了解他?
老兵没有回答,只是叹息。足足好几分钟后,他才在仿佛永无止境的长廊内部给出回答。
伱以为我很想吗?
瓦尔多扯扯嘴角。
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长廊的最深处。
他们深入地狱之中。
世界上有许多事都可以简单地用剑来解决。剑,这种武器自诞生之初就因其特殊的外形被人们赋予了多种特别的象征意义.
但西吉斯蒙德钟爱用剑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他挥动它,流畅的发力和无数次练习带来的完美弧度让这记看上去轻描淡写般的斩击同时杀死了三名荷鲁斯之子,他们死前仍然保持着进攻姿态,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因何落败。
冠军收回剑,后退两步,如本能般顺利地回到了阿泽克·阿里曼身边,却在此刻看见一抹灰色的影子疾冲向前。
那是比约恩,狂奔而过的比约恩。孤狼须发皆张,锐利的兽瞳内部沸腾着杀意。他像是从前那样冲入了敌阵之中,承担起了雷霆的一部分责任。
索尔·塔维茨一手持剑,一手开枪,以火力掩护。数秒后,比约恩立即转身,头也不回地从魔潮中回到了他的兄弟们身边。
还有多久?他问道,并抹了把脸,甩了甩头。
鲜血飞溅,剩下三人却脸色如常。阿泽克·阿里曼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剩下两人就是真的不在乎了——类似的事在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数百万次,若哪天比约恩不这样做,他们反倒会不习惯。
再给我一点时间。阿里曼如是回答。
这还真是奇妙——他们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却能在心底听见对方的话语.
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书页正在颤动。猩红的字符在其上扭曲跳动,书页甚至开始褪色,时间在其上施加的痕迹已经变成了死者骸骨一般的惨白。阿里曼对此事一无所知,其他人则闭口不谈。
你说了算,瞎子。比约恩咧嘴一笑,将斧头扛在了肩膀上。
魔潮迎面而来。
比约恩率先冲入其中,拳刃与锐斧狂野的舞动。索尔·塔维茨继续火力掩护,且总是能在恰当的时间提醒比约恩,让他躲过那些来自他视野盲区的险恶袭击。
西吉斯蒙德半步不离地守在阿里曼身前,他的剑刃即是雷池,无物能够越过。他们就这样穿过了这片无生者的聚落,并很快找到了另一支帝国军队。
我总是很喜欢这群猎犬的。比约恩嘀咕着说道。你看他们战斗的模样,真是勇敢啊。嘿,阿泽克·阿里曼?你看得见吗?
盲者气愤地骂了他一句,孤狼哈哈大笑,伸冤人没理会他们,只是看向了他们中唯一的冠军。西吉斯蒙德则在他说话以前开了口,仿佛已经算准了索尔·塔维茨要在什么时候开口说话。
是卡恩。他说。看样子几乎所有人都到了。
卡恩?
比约恩将头扭过来,显得稍微有点兴奋。
就是那个你经常提到的卡恩?指给我看看,阿德。
他亲昵地将西吉斯蒙德名字的最后一个音节变成了昵称,显得很放肆,帝国之拳却没什么意见,只是举剑刺向了某个方向。
顺着他的剑刃望去,比约恩果真看见了那个名声在外,却又没多少人真的见过的卡恩。战争猎犬们的蓝白色涂装已经被鲜血彻底覆盖,看上去却浑然天成,好似天生如此。
他没有戴头盔——准确地来说是只戴了三分之一。大半个头盔都被某种撕裂伤彻底摧毁,只剩下下半部分还残留在他的脸上。他手持两把链锯斧,正在和荷鲁斯之子们进行血腥的肉搏战.
而战犬们并未占据优势,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粗略估计大概只有几百人。可正在围攻他们的那支荷鲁斯之子的部队至少也拥有两千人之多,这样数量上的悬殊差距不是一两个精锐战士的战斗力可以弥补的。
比约恩摸摸他的犬齿,忽然扭头看向索尔·塔维茨。
你怎么想?孤狼问。
我们首先是阿斯塔特,然后才是雷霆的兄弟。帝皇之子如此回答。而且,你也明白雷霆的性格,他最恨这种事情了。
比约恩无声地一笑,抬起双手,做好了战斗准备。然而,就在数秒后,他便将双手放下了。原因无他,因为一个独臂的巨人已经从尸山血海中无情地杀出。
他的肩膀宽阔如山岳,赤裸的胸膛上满是伤疤。他的脸已经被鲜血模糊到了完全无法看清的地步,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曾经浸泡在鲜血中。他每踏出一步,便有血雾从身体各处弥漫
他光是奔跑,便自有一种骇人威势。他不加掩饰的冲锋很快便取得了成效,这个巨人看似野蛮地冲入了荷鲁斯之子们的阵型里,手中巨斧无情地横斩,血肉纷飞。
没有任何人能够拦住他,哪怕是身穿终结者的精锐荷鲁斯之子。可他们很快就想到了办法——他们开始举枪,瞄准那个巨人赤裸的胸膛,想要以一轮高效的齐射将他放倒.
他们扣下扳机,枪口却忽然炸膛。
比约恩轻笑着压低身体,头也不回地说道:你知道吗,瞎子?你有时候还是有点用的.
阿里曼在自己的鲜血中含混地骂了他一句,眼眶中的怒焰正在熊熊高涨。古籍无风自动,其上字符猩红,扭动如活物。索尔·塔维茨低头凝视,看见一行文字。
“凡祂眷者,信者,必将亡于刃下。”
真是可怕。帝皇之子想。他们开始冲锋,径直冲入那片血腥的地狱磨盘。
贝尔洛斯·冯·夏普慢慢地、慢慢地站起了身。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心绪方才终于平静下来。这听上去是个好习惯,但你必须得忽视他是在尸体堆中进行的这件事。
他身边躺着十一个邪教徒,四个被开膛破肚,两个被斩首,剩下的五个则是被他用旗杆刺穿。这面旗帜的杆头和杆尾都很锋利,至少对于邪教徒们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他走到一个邪教徒身边,将旗杆深深地插入他的头颅。鲜血喷洒而出,还带着热气,贝尔洛斯则没管那么多。他只是弯腰捡起自己的长剑,然后将它归入鞘中,又理了理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衬衫。
他那副花重金买来的金丝眼镜已经完全不见影踪了。
真可惜啊。他一边想,一边拔出旗杆,用双手握住了它,并开始挥舞。
他早就做过这件事无数次了,以往通常还伴随着号角声与咆哮声,用来鼓舞士兵。但他现在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只能不停地挥舞旗帜
大概十二分钟后,有一些人团结在了这面旗帜之下。
他们不认识它,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他们不明白四道金色的闪电为何要穿过一只振翅欲飞的帝国天鹰,他们不知道曾经有多少人团结在这面旗帜之下,或是站在它的变种之下。
贝尔洛斯知道答案,但是他懒得讲,没有那个必要去进行解释。这面旗帜意味着人类的勇气与团结,意味着一种要将泰拉上的祸害统统杀死的决心,意味着他们将为帝皇而战
恰如此时此刻。
这面旗帜已经不存在很久了,是贝尔洛斯将它重新缝制了出来。他的手艺很粗糙,可是,又有谁会去在意?
执旗手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无数和他一样的凡人从他身边冲锋而过,与一片怀言者迎头相撞。阿斯塔特被普遍认为是大远征中的主力作战人选,贝尔洛斯对此一清二楚,就像是过去的雷霆战士。
那么,一个凡人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杀死一名阿斯塔特?
答案是生命。
付出生命就够了。
贝尔洛斯无声地大笑着,以堪称狂妄的姿态站在怀言者们面前大肆挥动旗帜。
他经历过无数个‘历史中的时刻’,充满荣耀,充满辉煌,事后还会领到沉重的军功章作为表彰。这些事会被写下来,并被人铭记。而这一次恐怕会成为例外,这不过只是卢佩卡尔王庭中的一个角落.
说来残酷,可是,又有多少人会去在乎一群凡人的勇气呢?
好吧,人类之主与第八军团的记述者贝尔洛斯·冯·夏普记得。
在他死前,他会铭记一切。
比如那个刚刚死去的军士,他被一个怀言者砍成了两半,他在死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朝着那个叛徒的脸扣动霰弹枪的扳机。
阿斯塔特也是血肉之躯,他们可以无视苦痛来战斗,却不能无视物理定律——霰弹枪的击退作用把他打了一个趔趄,迫使他失去了平衡。
然后,有人捡起了军士的霰弹枪,对着他开了第二枪。
他就此倒地。
凡人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有人拿刀刺向他的眼睛,有人用枪托砸他的盔甲,有人用激光枪对准动力甲的缝隙按死了扳机,还有些手无寸铁的人选择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在咆哮,但他们的咆哮是没有声音的,正如他们的死亡。
可是,每一次死亡,都会换取一次胜利。
贝尔洛斯继续挥舞旗帜,只有天知道他现在是多么想开口咆哮。他已经很老了,老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应该如何发出战吼。
他错了,这是一种本能,他从未忘记。就算是不被允许发出声音的现在,他也仍然在心底咆哮,为他们助威,为他们喝彩,为他们的牺牲而流泪。
是啊,他在流泪。
记述者大笑着向前走去,在枪林弹雨中走得闲庭信步。
想要让他进行躲避,这还远远不够。没有火炮的轰炸,没有布满天空的战斗机群,没有会从地下突袭你的巫术生物,或力大无穷的变异种,被人改造后的血肉坦克.
他往前走,目光坚定地直视前方。
卢佩卡尔的王庭内部的空间已经被扩大到了一个足以令人感到恐惧的范畴,贝尔洛斯则仍然不在意,他见过许多比这恐怖一百倍的事情。
他的目光穿过这片战场,以及他们将要经过的下一个地狱、下下一个地狱.
一直到看见那团光辉,他方才罢休。
他摇动旗帜,对他宣告。
我们会为你而战,正如你为我们而战。我们会来找你,正如你将我们从麻木中唤醒。我们将成为保护你的盾牌,一如你始终挡在我们身前。
执旗手握紧他的旗帜,忽然之间,有轰鸣的雷声响彻于他耳边,仿佛允许。于是,就在下一秒,他的咆哮声响彻云霄。
“为了统一!为了神圣泰拉!”
这是第三种声音,来自帝皇执旗手的声音,用作宣告。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以及第一句口号到底代表了什么,但他们深受鼓舞。
所有人都深受鼓舞。
他们奔向必死之路。
加维尔·洛肯听见了那声雷鸣,然后他侧头,躲过鬼见愁的袭击。塔里克·托嘉顿从他左侧冲出,高举长剑斩向了艾泽凯尔·阿巴顿。
后者回剑格挡,连续地后退了几步,那张脸上已经被愤怒彻底充斥。
洛肯忍不住笑了,他不明白,艾泽凯尔·阿巴顿到底为何还能露出这幅表情。
然后,果不其然,他看见阿巴顿无声地用口型发出了斥责。
叛徒!阿巴顿的脸已经被愤怒吞噬。你们曾经发誓要为他而战,难道你们忘记了自己的誓言?!
塔里克·托嘉顿对他摇摇头,把剑插入地面,同时伸手拦下了第四个人——小荷鲁斯,荷鲁斯·艾希曼德。
去你的誓言!小荷鲁斯骂道。你知道父亲死前说了什么吗?他说那东西将以他之名终日作恶!只有你蠢到看不清一切,阿巴顿!又或者是你足够无耻,无耻到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意去做正确的事!
我发过誓,我要为他而战,我不像你们,我不是叛徒
在战场的一角,艾泽凯尔·阿巴顿缓慢地站直了身体。他面对着三个人,三个手足兄弟,两个影月苍狼,一个最后的荷鲁斯之子。
那么他呢?他算什么?他的眼角抽搐了起来,但这不能让他握紧鬼见愁的手有半点颤抖。
以一敌三是绝对的劣势,阿巴顿有充足的理由将这场一对三的战斗变成一百对三,甚至一千对三。他只需要发出一个命令,并向后撤退,等待数分钟,就会得到支援。
然而,出于某些原因,他不想这么做。这个理由很隐秘,很特别,他甚至有点不愿意承认。可是,无论他愿不愿意,事实都已经发生了。
他是主动离群的,他是主动在这片战场上游荡的,就好像他知道自己会遇见四王议会的另外三个人,就好像他明白,这就是最后了
他再次尝试着握紧鬼见愁。
别。塔里克·托嘉顿平静地对他摇头。不要那么做,扔掉武器投降吧,艾泽凯尔,你会得到公正的审判。
滚吧,叛徒!阿巴顿对他怒目而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加维尔·洛肯都瞒着战帅做了什么,你们私下勾结其他军团,破坏旗舰,弑杀兄弟!你也配称呼我为‘艾泽凯尔’?你也配说什么公正的审判?
他已经疯了。洛肯用口型告诉托嘉顿,并缓慢地举起了剑。
他朝着阿巴顿走来,两把剑在下一秒便互相碰撞,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他们对彼此之间的了解足以让任何一场战斗变成这种令人乏味的你来我往,不会有人受伤,甚至不会流血。
明明二者都具备超人的体魄和非凡的技艺,并且怀揣着货真价实的杀意,试图斩下对方的头颅,却怎么也没办法真正地取得胜利。
他们只是僵持,仅此而已。两分钟后,在分解力场跳动的火花之中,洛肯与阿巴顿一起后退了几步,互相凝视,就连喘息换气的频率都是那么相似。
来啊。阿巴顿嘲笑起来,那惨白的脸上满是嘲讽。一起上啊,你们不会还要讲究什么所谓的公平吧?来杀了我,一了百了.
塔里克·托嘉顿提着剑朝他走近,那把剑却并未真的举起。
举剑!否则我就杀了你!
你知道吗,艾泽凯尔?托嘉顿平静地摇头。父亲没有怪你,他只是说你是个固执的笨孩子。
你的确很固执,也很笨,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走到最后,否则决不罢休。但你不是因为这两种品质才不愿看清真相的,你不过只是懦弱。
他后退一步,终于缓缓举起剑,摆出一个邀请。他想让阿巴顿与他交剑,以此来进行一场绝命的比拼。
阿巴顿的脸孔开始抽搐,他举起鬼见愁,一把拍开托嘉顿的剑,便朝他砍去。这斩击毫无章法可言,更像是绝望之下的一种宣泄。
托嘉顿轻而易举地进行了格挡反击,不仅打飞鬼见愁,还将剑横在了阿巴顿的脖颈之上,分解力场却没有启动。
除了冰冷以外,阿巴顿没有感受到其他任何东西。
他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看见塔里克·托嘉顿那双已经与昔日截然不同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再也看不见从前的温和,只有冰冷与悲伤。除此以外,别无它物。
在这个瞬间,不知为何,艾泽凯尔·阿巴顿忽然想起了水景花园。
为什么你不.?他艰难地发问。
在这里杀了你是对你的一种解脱,但你不配解脱,艾泽凯尔。托嘉顿早有预料地打断他,如此回答。
你需要得到一场公正的审判,你要把你知道的事,看见的事,全都一五一十明明白白地讲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们要为荷鲁斯洗清冤屈。
他严肃地后退一步,抬起手指向远处的一团炽烈光辉。它已经升了起来,金光与猩红各占一半,好似太阳般耀眼。
正在里面和帝皇争斗的那个东西,不是我们的父亲。
我们的父亲不会将他的船员尽数屠杀,挖去眼睛,倒吊在自己的王庭之内。
我们的父亲不会用动力爪捅穿他兄弟的胸膛,不会将他兄弟的子嗣投入角斗场内要求他们互相残杀取乐。
我们的父亲不会让银河与泰拉生灵涂炭,不会与这些恶魔为伍.
那么他是谁?阿巴顿空洞地愤怒着,发出问询。告诉我啊,塔里克,他是谁?!
是它。托嘉顿说。你应该问,它是什么。
他放下剑,靠近阿巴顿,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和我们走吧,兄弟。现在还为时不晚,现在你仍然可以赎罪,仍然可以告诉世人,父亲是力战而亡,在这之后,他的尸体才被亵渎,才被夺走。他绝非叛徒我恳求你,艾泽凯尔。
托嘉顿隐有哀求地说,阿巴顿颤抖着看向他,想要回答,嘴唇甚至已经弯曲成了一个‘好’字,然而他终究没能把话说完。
他的颤抖在短短半秒内变成一种抽搐,托嘉顿迅速后退,发现阿巴顿的双眼已经变成了一片漆黑。紧接着,那冲天辫忽地离散下来,他披头散发地摇起了头,数秒后,有血光从双眼中悄然盛放。
然后,他们听见了一个声音,第一个声音。
它的声音。
“你们想策反我最后的忠嗣?”它如是询问。“很遗憾,艾泽凯尔完全忠诚于我,他是四王议会最后的成员,而不像你们,是卑劣的叛徒。”
在话语中,阿巴顿的身体开始逐渐产生变化。他在哀嚎,仿佛正在活生生地被撕裂。而从结果来看,大概也的确如此。
他的身体在血光中被拉长了,盔甲却变得破烂,内脏从腹部的破口出轰然坠落,溅起一滩漆黑的灰尘。
血光继续盛放,某种新生的混沌力量开始重新塑造他,让他恢复,却很粗暴,就像是玩弄泥巴的孩童,以粗劣的手法与漫不经心的态度捏造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怪物。
从外表上来看,他大概是阿巴顿吧。他的眉眼细节,身材尺寸都与艾泽凯尔·阿巴顿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只是凝视着他,荷鲁斯·艾希曼德便感到了一阵呕吐般的冲动——这不是艾泽凯尔·阿巴顿,只在一瞬之间,他便确定了这件事。
它看着像他,可它已经是另一种东西了,是与人类完全对立,彻底相反,却又相似到令人不安的另一种东西.而且,这甚至只是表象。
它到底是什么?
塔里克·托嘉顿没有答案,只是举起他的剑,试图格挡,却未能生效。在血光中,他被鬼见愁瞬间洞穿了胸膛,鲜血飞溅。
艾泽凯尔·阿巴顿为此发出一声哀泣,这就是他最后的声音。
然后,便只是虚无。
“你无法获胜,父亲。你赢不了,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赢我。”荷鲁斯·卢佩卡尔说道。
“我不需要赢。”帝皇说。
“但你还能坚持多久?你的计划与后手都需要你的力量才能进行下去,你是他们的支柱,而你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分给那些软弱的凡人了.我说得对吗,父亲?”
“你错了。”帝皇缓慢地反驳。
“是吗?”
“他们是我的支柱。”帝皇说。“每一点勇气都尤其可贵,每一次死亡都让希望更加璀璨,他们在为我取胜,而你只有一群被诅咒的无生者,以及一些可悲的叛徒。”
“多么天真的话语。”荷鲁斯嘲笑道。“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君主应该说的话,难道你看不清现实?他们的死亡毫无任何意义,你赢不了。”
“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不需要赢。”帝皇再次重复。
他的面容被隐没在星河之中,他的声音从蛮荒时代传来,穿越无尽的维度和混沌的浪潮,在亚空间内的能量中被重塑,一个又一个的仪式被连绵不绝地完成。
时间开始随意地跳跃,一会是中世纪,一会又是星际时代的某颗宜居星球。他就隐藏在这些地方,时间与空间的夹缝,曾经存在而现在却又不再存在之地.
在某个瞬间,他握紧了一枚戒指。他把它握得是如此之紧,以至于它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手掌之中,鲜血流出,将它淹没。
“那么,你需要什么?”荷鲁斯追上他,将他留在这个瞬间的形体吞没,满嘴鲜血,残忍地询问。
帝皇以剑作答。
他不需要赢,要赢得这场战斗的人另有其人,而他
他要赢的是人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