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秋道:“有的时候,路虽不同,殊途同归!这也并不稀奇!一门神功,自创始者开始,便不是一成不变,后来者心中所想不同,就有衍生!也属正常!”
一众豪客听了,心中却想,这龙、木二岛主的徒弟张三、李四的武功,已非比寻常,他二人应更加出神入化,渊深莫测。
他二人所修练的武功,必是天下间最高深、最精妙的内功。
这内功一旦练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性命堪忧,最是紧要不过,不能有分毫的差错。
可是,为何这天下第一人之称的“谢烟客”,却说殊途同归。
当然,这一层的境界,却非眼前的一众豪客所能明白和知晓。
说了,也是对牛弹琴,夏虫不可语冰。
龙、木二岛主心中却似乎有了些许明悟,面上一阵惊愕,良久,龙岛主才说道:“殊途同归吗?难道我和木兄弟所练的,都没有错?”
赵秋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未见图解,也不明真相!还请岛主接着讲吧!”
龙岛主收摄心神,接着说道:“我和木兄弟发现不对,就立时停止,相互印证,再辩解剖析。许久之后,依旧难明。
我和木兄弟想,或许是我二人的资质太差,图解中武功又太过深奥艰难,即便我们再钻研了数月,依旧疑难不解。
适逢这会儿,一艘海盗船来到了海岛之上,我和木兄弟便将三名匪首诛灭,再对剩下的海岛一一审问。
作恶多端者,悉数处死。其余受裹胁之人,就留在了岛上。
我和木兄弟几经商议,认为我二人之所以参不破这古诗图解,也许便是我二人多年练武,心中存有先入为主的念想,所以,才把路子都想错了。倒不如我二人收几名弟子,让他们练一练,试一试。
随后,我和木兄弟就从海盗之中,挑了六名认字较多,头脑聪慧,但武功低微的人,各自收了三名弟子。
我二人也不传他们内功,仅仅指点了一些拳脚功夫和剑法,再让他们钻研图解。”
顿了顿后,龙岛主又道:“岂料,这六名弟子,看过图解后,不仅所得各不相同。甚至于,我的三名弟子的想法,也是大相径庭。
我和木兄弟再次商议,这份图解系诗仙李白的一首诗而来,我们都是粗鲁的武人,不通文墨。远远不及文人那般精通诗中道理。
于是,我二人再入中原,花去了一年的时间,各自收了四名徒儿,这四名徒弟,或满腹诗书的儒生,或才思敏捷之名士。”
赵秋微微叹道:“古语有云,腹有诗书气自华啊!又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龙岛主苦笑一声,转过身去,伸手向身着黄衣和青衣的七八名弟子一指,说道:“不瞒诸位,倘若我和木兄弟的这几名弟子前往应考,中进士、点翰林也是易如反掌。
他们初来侠客岛,未必心甘情愿,但学了武功,再去钻研图解,却一个个的死心塌地的留了下来,都觉得学武练功,远胜于读书做官。”
众豪客听龙岛主这般说:“学武练功,远胜于读书做官。”均觉大获我心,许多人点头称是。
赵秋心道:“那也未必,无论学武练功,还是读书做官,皆各有所得!绝无谁胜谁负的道理!”
当然,这种话说出去,这些江湖豪客也不懂,徒惹众怒而已,他自己心知即可。
却听龙岛主叹息一声,说道:“可是,我和木兄弟这八名士人出身的徒弟,一经钻研图解,每个人的见地,又各自不同。非但不能对我二人有所启示,更议论纷纷,我和木兄弟二人,反而越来越迷糊!
我二人无计可施,心中满是苦恼。
但要弃之而去,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
一日,木兄弟说:当今之世,论武学的广博,无人能过于少林高僧妙谛大师,妙谛大师既通晓少林诸般绝艺,更知晓天下绝学。
咱们何不请妙谛大师前来,一同参研!
我说:妙谛大师隐居十余载,不问辰事,恐怕请他不到。
木兄弟说:我们抄录一两张图解,送往少林寺,请他过目!如果妙谛大师置之不理,这图解也未必如何了不得。咱们兄弟二人,也不必再去理会了。
我说:此计大妙,咱们不妨再录一份图解,送给武当愚茶道长那里。少林、武当两派,共执武林之牛耳,武功各有独到之处。这两位高人,定有真知灼见。
于是,我二人便将这图解中的第一图和注解,依样画葫芦,一字不漏,临摹了下来,亲自送往少林寺去。
不瞒诸君,我二人初时发现了这古诗图解,略加钻研后,欣喜若狂。原以为,只须按图修练,我二人的武功,当世再无第三人可以及得。
但越是修练,愈发疑难不解,待我二人决意前往少林寺之时,先前那秘籍敝帚自珍、绝不示人的心情,早已去得干干净净,只要有人将我二人心中的疑团死结,代为解开,纵使将这份图解公诸天下,也是可以的。”
当龙岛主说到这里,赵秋心道:“估摸着,这龙、木二岛主的武功极高,待修了图解之中的武功,更是如虎添翼!或许,不仅仅那些图形之中,暗藏了绝世武功,那些文字之中,也有武功!一切,还得见了图解再说!”
却听龙岛主又道:“我兄弟二人,前往少林寺,我们将图解的第一式,封在那信封之中,请知客僧转交妙谛大师。
知客僧初时不肯,说妙谛大师闭关多年,早与外界断了联系。没有办法,我二人便各自取了一个蒲团,堵住了少林的山门!在那里坐了七日七夜后,不许少林僧人进出。
少林派的僧人无可奈何,于是,便将那封信,递了进去。”
龙岛主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心中惊骇,数百年来,少林的高手层出不穷,七十二绝技更是天下闻名。
即便今世,少林的高手,也是不少。
他二人要在山门堵七日七夜,当真是千难万难,期间,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场激烈的争斗。
那少林的诸多高手,竟也无法将他二人驱赶离开,迫于无奈,方才传信。
龙岛主接着道:“半个时辰后,妙谛大师便匆匆赶到,只问我和木兄弟,图解在何处?木兄弟说:须再请一人。妙谛大师道:不错,要请愚茶!
于是,我们三人前往武当,到了武当派,妙谛大师说:我是少林妙谛,要见愚茶。也不等武当派的道童通传,便直闯其中。
妙谛大师何等名声,那些武当弟子,谁也不敢阻拦。
我二人便尾随其后,妙谛大师来到愚茶道长清修的苦茶斋,摆开架式,将图解第一式中的诸般姿式,演练一遍。
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愚茶道长既惊且喜,也不多问,一路跟随。”
当龙岛主说到这里,众豪客不由自主地瞧了瞧赵秋,心道:“当世之中,要论第一,却还轮不到妙谛大师和愚茶道长!”
昔年,赵秋摆下擂台,那妙谛大师和愚茶道长也曾前往攻擂,皆败。
木岛主苦笑一声,说道:“昔年,谢兄摆下擂台,我们两兄弟远在海岛苦参图解,并不知道!
一路之上,妙谛大师和愚茶道长也多次说起,对谢兄的武功推崇备至!
于是,在出海前,我们四人折返中土,前往摩天崖,呵呵…却始终不见谢先生的踪迹。
等了一月,无果,我们便前往了海岛!”
赵秋苦笑道:“时机未到,即便我来了,也是无用!”
说罢,缓缓饮了一杯酒。
他到了这侠客行世界,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这太玄经了。
可是,能否看懂那太玄经,他心里也没有把握,倒不如和石破天一起来,从他那里,寻到突破口。
龙岛主接着道:“当时,我们四人没有等到谢居士,然后就到了侠客岛。
妙谛大师知晓少林诸般绝艺,愚茶道长的剑法通玄,这二人,正是江湖中最出类拔萃的两位顶尖人物。
他二位一到侠客岛,便前往参研图解。
第一个月,他二位的想法,大同小异。
第二个月,便有了不少分歧!。
第三个月,这两位早已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也因对图解所见不合,大起争执,甚至……嘿嘿…甚至动起手来!”
一众江湖豪客心中诧异,有的问道:“妙谛大师和愚茶道长比武,不知谁胜谁败?”
龙岛主微微一笑,说道:“妙谛大师和愚茶道长,抛却自身的武功,仅以从图解上参悟出来的功夫较技,在第五招上,两人所悟相同,登时会心一笑,罢手不斗。
但到了第六招,却又有了分歧异见。
如此,时斗时休,转眼已经数月,两人所参悟的武功,相同者少,相异者多,然而究竟谁是谁非,孰高孰低,却又难说得很。
我和木兄弟商议,认为这图解上的武功,博大精深,以妙谛大师与愚茶道长如此修为的高人,尚且只能领悟其中少许,倘若要通解全图,非得集思广益不可。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何不广邀天下间的奇人异士,同来侠客岛,一齐钻研?
正好那时,岛上的断肠蚀骨腐心草已经开了花,我和木兄弟精通医理,心知这草配以其它的补药,熬成热粥,服用后,于我辈练武之士大有裨益!
于是,我二人派出使者,广邀当世名门大派的掌门人、各教教主、各帮帮主,来到侠客岛喝腊八粥,待喝过粥后,再请他们一同参研图解。”
龙岛主的这番话,各人只听得面面相觑,半信半疑,各人的神色不一,料想心中各有所想。
片刻后,丁不四沉声说道:“依龙岛主的说法,你们请人来侠客岛喝腊八粥,却是一番好意了?”
龙岛主微微一笑,说道:“你说全是好意吗?那也不见得!我们二人,当然也有自私之心,只盼着当世的高手集聚此岛,助我兄弟二人,解开了这心中的疑团,将武学之道再推高一层。但若说对众嘉宾意存加害,那却是无稽之谈了!”
丁不四冷哼一声,说道:“龙岛主这话,岂非是当面欺人了?如果只是邀人前来共同参研武学,何以人家不来,你们就杀人家满门?普天之下,岂有如此蛮横无理的请客之道?”
龙岛主微微一笑,再双掌一拍,吩咐道:“去取了赏善罚恶簿前来!”
此言一落,便有数名弟子离开此地,前往内堂。
未几,那数名弟子便捧了一本本的簿册出来。
龙岛主挥了挥手,吩咐道:“分发给各位!”
那数名弟子,赶紧分了簿册,拿给了在座诸人。
每本簿册之上,皆有黄笺注明了某门某派某会。
丁不四取过一看,只见簿册上,写着“六合丁氏”四字,心中不禁一惊。
他正是六合人氏,这事儿,少有人知,不料侠客岛孤悬海中,可是却对中原各门各派,了如指掌。
他接下来一页一页往下翻,那每一页之上,注明了某年某月某日,丁不三在何处干了何事,某年某月某日,丁不四在何处又干了何事。
虽然,不是每件事必记,但他自己近二十年来的所作所为,大事皆记载其中。
丁不四的额头之上,冒出了颗颗豆大的汗珠。
各桌众人,其中绝大多数人,皆脸露狼狈和尴尬的神色。
惟有赵秋,神色淡然。
他的那本簿册上,写着“摩天崖谢烟客”六字,但册子之中,除了记载收留石破天这件事外,却一个字都没有。
那石破天也自顾自地喝粥,根本不去看摆在他身前的那本长乐帮的簿册。
况且,他也并不怎么认识字,压根也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东西。
一盏茶的时间后,龙岛主便吩咐弟子收了赏善罚恶簿。
龙岛主说道:“我和木兄弟,分遣下属,在江湖之中打探消息,绝非胆敢刺探各位大侠的隐私,只是得悉有这么一回事,便记了下来。
凡我侠客岛剿灭的那些门派帮会,无一罪大恶极,罪有应得。虽不敢说替天行道,但是非善恶,我们却是清楚的。
我与木兄弟心想,既住在侠客岛上,所作所为,总须对得住侠客二字。
只恨我侠客岛的人力有限,能力也有限,不能诛尽世间的恶徒奸人。
诸位可以想一想,哪一个名门正派,或者行侠仗义的帮会,是因为不接赏善罚恶令,给侠客岛诛灭了的?”
过了片刻,竟无人作答。
众豪客心想:“果然如此!”
龙岛主又道:“侠客岛所诛的人,皆罪有应得…”
忽然,却听白自在说道:“通州聂家拳聂立人,似乎并无劣迹,可是为何,你们诛了他满门?”
龙岛主的手中,不时何时多出了一本簿册,他随手一挥,说道:“请看!”
那本簿册,缓缓朝白自在飞了去。
白自在伸手想接,不料,那本簿册突然在空中一顿,猛地,笔直向下坠落,在白自在中指外二尺之处,跌向桌上。
白自在急忙伸手一抄,才将簿册接住,不致落入桌上粥碗之中,免了当场出丑。
待簿册落入手中,竟有沉甸甸的感觉,纵使白自在,也不由得心中吃了一惊:“这位龙岛主,将一本数分宽的簿册随手扔出,来势甚缓,但力道雄厚,竟已远近如意,变幻莫测,实有传说中所谓飞花攻敌、摘叶伤人之能。以这般手劲发射暗器,又有谁闪避得了?我自称暗器第一,这四个字,却非摘下了不可。”
簿册之上,写着“通州聂家拳”,打开簿册,第一行即触目惊心。
庚申五月初二,聂宗台在沧州郝家庄奸…杀二命,留书嫁祸于黑虎寨盗贼。
庚申十月十七,聂宗峰在济南府以小故击伤刘文质之长子,当夜杀刘家满门一十三人灭口。
那聂宗台、聂宗峰均是聂立人的儿子,在江湖之中,颇有侠名,不料,竟是无恶不作之辈。
白自在沉吟道:“这些事,似乎死无对证,难辨真假。在下不敢说二位岛主故意滥杀无辜,但侠客岛派出去的弟子误听人言,恐怕也是有的!”
张三走了出来,说道:“白先生既然不信,那便请你再瞧瞧一件东西!”
说罢,他转身入内,不久即出,接着右手一扬,一本簿册缓缓向白自在飞去,也是飞到他身前二尺之处,突然下落,手法与龙岛主一般无异。
这会儿,白自在早已有备,伸手抄起,入手的份量,却比先前龙岛主掷簿时轻了许多,打开一看,却是聂家的一本帐簿。
白自在少年时便和聂立人相熟,当然识得他的笔迹,那本帐簿,确是聂立人亲笔所书,一笔笔所记载的,都是银钱往来。
其中一笔之上,注以“可杀”两个红字,其下记着“初八,买周家村田八十三亩二分,价银七十两”。
七十两银子,买了八十多亩田,这田买得极为便宜,显然,这其中必有猫腻。
另一笔帐上,又写了“可杀”两个朱字,其下记载着:“十五,收通州张县尊来银二千五百两。
白自在心道:“聂立人好好一个侠客,却收官府的钱财,必定是他勾结贪官污吏,欺压良善,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接着翻了下去,出现“可杀”二字,不下五六十处,白自在心知这朱笔二字应该是张三或李四所批。
这聂家,老老少少,果然坏事做绝。
他竟满心愤怒,说道:“我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聂立人,当真可杀!倘若我早几年见了这帐簿,就算侠客岛对他手下留情,我也要诛他全家!”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走到张三跟前,双手捧着帐簿归还,说道:“佩服!佩服!”
接着,他转头向龙木二岛主瞧去,景仰之情,油然而生,寻思:“侠客岛门下的弟子,不但武功卓绝,且行事周密,更替天行道。虽然,如何赏善,我不知,但罚恶这等公正,那赏善,自也妥当。‘赏善罚恶’四字,当真是名不虚传。我雪山派门下的弟子人数虽多,却并无有张三、李四这等人才?哎,我那‘大宗师’三字,倘再加在我的头上,实在令人汗颜?”
龙岛主似是猜到了他心中的念头,微笑道:“白先生请坐,你久居西域,对中原那些衣冠禽兽的所做所为,很多不知,决计怪先生不得!”
白自在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当即摇了摇头,回归己座。
丁不四大声道:“如此说来,侠客岛过去数十年中杀人,那些人都是罪有应得?邀请武林高手前来,用意也只是共同参研武功图解?”
龙、木二岛主同时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如此!”
丁不四又道:“那为什么,来到岛上的武林高手,个个都死了,竟他们的尸骨,也不得还乡?”
龙岛主摇了摇头,说道:“丁先生此言错了!江湖传言,岂能当真?”
丁不四说道:“依岛主所言,那些前来侠客岛的武林高手,一个也没有死?哈哈,可笑啊!可笑!”
龙岛主仰天大笑,说道:“哈哈…可笑啊!可笑!”
丁不四愕然,问道:“岛主,有什么可笑的?”
龙岛主笑道:“丁先生是我岛贵客。丁先生既说可笑,在下只有随声附和,也说可笑了。”
丁不四说道:“三十年中,来到侠客岛喝腊八粥的高手,即便没有三百,至少也有两百。龙岛主居然说他们都还健在,难道不好笑吗?”
龙岛主说道:“凡人皆有寿数天年,大限既过,怎能不死?只要并非侠客岛下手害死,也就是了!”
丁不四侧过头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么,在下向岛主打听一个人,有一个女子,名叫……名叫这个芳姑,听说二十年前来到了侠客岛上,不知此人,可还健在?”
龙岛主道:“这位女侠姓什么?多大年纪?是哪一个门派帮会的首脑?”
丁不四挠了挠头,说道:“姓什么……这可不知道了,本来是应该姓丁的……”
那蒙面女子突然尖声说道:“就是他的私生女儿,这姑娘可不跟爷姓,她跟娘姓,叫作梅芳姑!”
丁不四脸上一红,道:“嘿嘿,姓梅就姓梅,用不着这般大惊小怪。她……她今年约莫四十岁……”
那女子尖声道:“甚么约莫四十岁?是三十九岁。”
丁不四道:“好啦,好啦,是三十九岁。她也不是甚么门派的掌门,更不是甚么帮主教主,只不过她学的梅花拳,天下只有她一家,多半是请上侠客岛来了。”
木岛主摇头道:“梅花拳?没资格。”
那蒙面女子尖声道:“梅花拳为甚么没资格?我……我这不是收到了你们的邀宴铜牌?”
木岛主摇头道:“不是梅花拳。”
龙岛主道:“梅女侠,我木兄弟说话简洁,不似我这等罗唆。他意思说,我们邀请你来侠客岛,不是为了梅女侠的家传梅花拳,而是在于你两年来新创的那套剑法。”
那姓梅女子奇道:“我的新创剑法,从来无人见过,你们又怎地知道?”
她说话声音十分尖锐刺耳,令人听了甚不舒服,话中含了惊奇之意,更是难听。
龙岛主微微一笑,向两名弟子各指一指。那两名弟子一个着黄衫、一个着青衫,立即踏上几步,躬身听令。
龙岛主道:“你们将梅女侠新创的这套剑法试演一遍,有何不到之处,请梅女侠指正。”
两名弟子应道:“是。”走向倚壁而置的一张几旁。
黄衫弟子在几上取过一柄铁剑,青衫弟子取边一条软鞭,向那姓梅女子躬身说道:“请梅女侠指教。”
随即展开架式,纵横击刺,斗了起来。厅上群豪都是见闻广博之人,但黄衫弟子所使的这套剑法却是从所未见。
那女子不住口道:“这可奇了,这可奇了!你们几时偷看到的?”
石破天看了数招,心念一动:“这青衫人使的,可不是丁不四爷爷的金龙鞭法么?”
果然听得丁不四大声叫了起来:“喂,你创了这套剑法出来,针对我的金龙鞭法,那是甚么用意?”
那青衫弟子使的果然正是金龙鞭法,但一招一式,都被黄衫弟子的新奇剑法所克制。
那蒙面女子冷笑数声,并不回答。
丁不四越看越怒,喝道:“想凭这剑法抵挡我金龙鞭法,只怕还差着一点。”
一句话刚出口,便见那黄衫弟子剑法一变,招招十分刁钻古怪,阴毒狠辣,简直有点下三滥味道,绝无丝毫名家风范。
丁不四叫道:“胡闹,胡闹!那是甚么剑法?呸,这是泼妇剑法。”心中却不由得暗暗吃惊:“倘若真和她对敌,陡然间遇上这等下作打法,只怕便看了她的道儿。”
然而这等阴毒招数究竟只能用于偷袭,不宜于正大光明的相斗,丁不四心下虽惊讶不止,但一面却也暗自欣喜:“这种下流撒泼的招数倘若骤然向我施为,确然不易挡架,但既给我看过了一次,那就毫不足畏了。
旁门左道之术,毕竟是可一而不可再。”
风良、高三娘子、吕正平、范一飞四人曾在丁不四手下吃过大苦头,眼见他这路金龙鞭法给对方层出不穷的怪招克制得缚手缚脚,都忍不住大声喝采。
丁不四怒道:“叫甚么好?”
风良笑道:“我是叫丁四爷子金龙鞭法的好!”
高三娘子笑道:“金龙鞭法妙极。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连叫三声“气死我了”,学的便是那日丁不四在饭店中挑衅生事之时的口吻。
那青衫弟子一套金龙鞭法使了大半,突然挥鞭舞个圈子。
黄衫弟子便即收招。青衫弟子将软鞭放回几上,空手又和黄衫弟子斗将起来。
看得招数,石破天“咦”的一声,说道:“丁家擒拿手。”
原来青衫弟子所使的,竟是丁不三的擒拿手,甚么“凤尾手”、“虎爪手”、“玉女拈针”、“夜叉锁喉”等等招式,全是丁珰在长江船上曾经教过他的。
丁不四更是恼怒,大声说道:“姓梅的,你冲着我兄弟而来,到底是甚么用意?这……这……这不是太也莫名其妙么?”
在他心中,自然知道那姓梅的女子处心积虑,要报复他对她姊姊始乱终弃的负心之罪。
眼见那黄衫弟子克制丁氏拳脚的剑法阴狠毒辣,甚么撩阴挑腹、剜目戳臀,无所不至,但那青衫弟子尽也抵挡得住。
突然之间,那黄衫弟子横剑下削,青衫弟子跃起闪避。黄衫弟子抛下手中铁剑,双手拦腰将青衫弟子抱住,一张口,咬住了他的咽喉。
丁不四惊呼:“啊哟!”这一口似乎便咬在他自己喉头一般。他一颗心怦怦乱跳,知道这一抱一咬,配合得太过巧妙,自己万万躲避不过。
青衫弟子放开双臂,和黄衫弟子同时躬身向丁不四及那蒙面女子道:“请丁老前辈、梅女侠指正。”再向龙木二岛主行礼,拾起铁剑,退入原来的行列。
姓梅的女子尖声说道:“你们暗中居然将我手创的剑法学去了七八成,倒也不容易得很的了。可是这么演了给他看过,那……那可……”
丁不四怒道:“这种功夫不登大雅之堂,乱七八糟,不成体统,有甚么难学?”
白自在插口道:“什么不成体统?你姓丁的倘若乍然相遇,手忙脚乱之下,身上十七八个窟窿也给人家刺穿了。”
丁不四怒道:“你倒来试试。”
白自在道:“总而言之,你不是梅女侠的敌手。她在你喉头咬这一口,你本领再强十倍,也决计避不了。”
姓梅的女子尖声道:“谁要你讨好了?我和史小翠比,却又如何?”
白自在道:“差得远了,我夫人不在此处,我夫人的徒儿却到了侠客岛上,喂,孙女婿,你去跟她比比。”
石破天道:“我看不必比了。”
那姓梅女子问道:“你是史小翠的徒儿?”
石破天道:“是。”
那女子道:“怎么你又是他的孙女婿?没上没下,乱七八糟,一窝子的狗杂种,是不是?”
石破天道:“是,我是狗杂种。”
那女子一怔之下,忍不住尖声大笑。
木岛主道:“够了!”
虽只两个字,声音却十分威严。
那姓梅女子一呆,登时止声。
龙岛主道:“梅女侠这套剑法,平心而论,自不及丁家武功的精奥。不过梅女侠能自创新招,天资颖悟,这些招术中又有不少异想天开之处,因此我们邀请来到敝岛,盼能对那古诗的图解提出新见。至于梅花拳么,那是祖传之学,也还罢了。”
梅女侠道:“如此说来,梅芳姑没来到侠客岛?”
龙岛主摇头道:“没有。”
梅女侠颓然坐倒,喃喃的道:“我姊姊……我姊姊临死之时,就是挂念她这个女儿……”
龙岛主向站在右侧第一名的黄衫弟子道:“你给她查查。”
那弟子道:“是。”转身入内,捧了几本簿子出来,翻了几页,伸手指着一行字,朗声读道:“梅花拳掌门梅芳姑,生父姓丁,即丁…自幼随母学艺,十八岁上…其后隐居于豫西卢氏县东熊耳山之枯草岭。”
丁不四和梅女侠同时站起,齐声说道:“她是在熊耳山中?你怎么知道?”
那弟子道:“我本来不知,是簿上这么写的。”
丁不四道:“连我也不知,这簿子上又怎知道?”
龙岛主朗声道:“侠客岛不才,以维护武林正义为己任,赏善罚恶,秉公施行。武林朋友的所作所为,一动一静,我们自当详加记录,以凭查核。”
那姓梅女子道:“原来如此。那么芳姑她……她是在熊耳山的枯草岭中……”凝目向丁不四瞧去。
只见他脸有喜色,但随即神色黯然,长叹一声。
那姓梅女子也轻轻叹息,两人均知,虽然获悉了梅芳姑的下落,今生今世却再也无法见她一面了。
龙岛主道:“众位心中尚有什么疑窦,便请直言。”
白自在道:“龙岛主说是邀我们来看古诗图解,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便请赐观如何?”
龙、木二岛主一齐站起,龙岛主道:“正要求教于各位高明博雅君子。”
四名弟子走上前来,抓住两块大屏风的边缘,向旁缓缓拉开,露出一条长长的甬道。
龙木二岛主齐声道:“请!”
说罢,当先领路。
赵秋瞧了瞧一旁的石破天,说道:“狗杂种,你吃完了没有?吃完了和我一起!”
“是!”石破天立即起身,跟在赵秋身后。
白自在眉头一皱,但即便他自称古今往来第一的大英雄、大侠客,竟也不敢招惹这位谢烟客。
但是,这石破天,却是他的孙女婿,却被人叫狗杂种,多多少少,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啊!
刚才,赵秋所展露出的擒龙、控鹤功,威力惊人。
他心想:“恐怕?恐怕这谢烟客的内力,不在我之下啊!”
即便他自己也知道,他的心中所想,也难免有些偏颇,有些自欺欺人。
对方的内功,早已神而明之。
多年之前,就凭一人之力,抗衡天下英雄,足足守了十九天的擂台,却无败绩。
纵使白自在这等自傲的人,也心知“恐非其敌”。
既然打不过,那么,惟有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