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我喜欢你，请忘了我
大战后，龙威军正在清理战场。
这是支是镇守边关的军队，据说将领构成并不复杂，大部分都是由王家中人担任，主支、分支的子弟也有不少入了伍，算是名副其实的父子兵。
很微妙的，按理说该有拥兵自重之嫌，但王家持军令已有数百年，从未发生过造反叛乱一事——这绝非君臣相得，只是跟王家的修炼之法有关。
战局平息后不久，洛霆就将“货物”埋藏的地点指了出来，一帮穿甲胄的汉子便取来工具开挖，女将军则在近处监督着，旁边站着个无所事事的青衫公子。
“这便是镇妖天锁？”方曦文指着货物问道。
“嗯，是用于镇压妖族的，”王凝竹解释道，“譬如以妖力代人力的妖舟，便是通过这天锁，辅以阵法实现。
但每隔一段时间，天锁都要取出，并被运送回主宅进行特殊处理，期间妖怪身上的禁制还在，但夺了这天锁便能解除。
妖族是来救它们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妖怪要抢这些东西，”他露出思忖之色，“但这对…呃，对安阳先生又有什么好处呢？”
闻言，王凝竹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顿了顿，轻叹道：“三叔他怨恨高家。其实不止三叔，许多族人心里都觉得，若不是高家执意要将天子剑收回，家主才不至于在大战中受到重创。这到底是流言。”
虽然女将军下了论断，但方曦文心想这可不见得。
高氏什么德性有目共睹。对外，地方上放任各大宗门行事，搞出天地人榜，撩拨他们内讧、与世家冲突，互相削弱；
对内，天资横溢的方天宇自入神都后，修为寸步未进不说，还要困于方圆之地——这甚至还是肱股之臣的待遇。
方曦文估摸着，说不定就是因为王云致（王家家主）太强，怕他哪天突然证了法身，高家才故意把神兵收了去，好教他出点意外。
正当他瞎琢磨的时候，装有镇妖天锁的木箱子已经出土，被龙威军里三层外三层护着运走了，在暗红色的土地上留下密密的脚印。
这一场大战打得厉害。方圆十里都弥漫着血腥与妖气混合的味道，天都仿佛矮了三寸，有浓郁的乌云在其中翻滚，像是在哀悼。
满山遍野的妖尸、人尸被渐渐拖走，但就像是拔出钉子会留下痕迹一样，山川上的猩红却是洗不掉了。
王凝竹定定地望着那些尸体，颜色略淡的眸子显得平静。她见得多了，心里不会起什么波澜，只是认为自己必须目送他们。
方曦文在旁边笼着袖子没出声。慢慢地，王凝竹转了过来，眼底露出歉意，道：“若非方公子带人赶到，后果将不堪设想。凝竹拜谢。”
说着，便要跪倒下去，吓得方曦文赶紧扶住了她，双手都有点哆嗦：“将军、哦不，姑娘别这样，我受不起。”
“我们计算有误。其实遇袭的不止洛先生这一路，但敌人的实力却是最强的，足足有两位半步、一位外景。
若非有二位同心协力，此行必是人镖皆失，该王家向天下人谢罪了。”
“哪里的话，内鬼的危害这么大，冒点险可太正常了，”方曦文费了好大劲才阻止了她，转而道：“不过凝竹姑娘，据我看来，你如今还不到外景吧，怎会…派你来处理这等麻烦事情呢？”
“因为，王家的外景不够了。”
说这话的时候，女将军的眼神依旧坚毅明澈。她很坦然，但嘴角也不禁勾起一丝苦笑。
曾经当世一流，坐拥半步法身加神兵组合的世家，镇压东方的封疆大臣，如今居然让开窍的小辈来处理这些事。
“是吗，你们也很辛苦啊…”方曦文有些感慨，接着温和笑道：“跟我道歉就不必了，我跟老洛都只是受了些伤，而且早就知道会有危险了。
王家守关实在是件很伟大的事，要是能帮上忙，我们也很开心的。”
见他语气真挚，那一双丹凤眼也稍显欢喜地眯起，王凝竹道：“很少有人会这么说，方公子当真是胸怀社稷。”
“不不不，”他一乐，连连摆手：“哪有那么伟大，我心里其实很坏的。明明想要救所有人，却力有未逮，反而因为死的不是自己认识的人而沾沾自喜。真是个小人啊。”
他说得一本正经，但王凝竹的表情却渐渐柔和下来，嫣然一笑：“对我说这种话，方公子很狡猾呢。”
“诶？”
刚刚还是英武威严的女将军，如今反差地绽出笑颜，当真是百花失色，方曦文都楞了一下。
“短短一番话，方公子就从刚刚那个大义无私的圣人，变成了立在凝竹面前活生生的人，”她细细地打量了一阵，仍在笑：“明明如此，却毫不让人反感，今日可算是见到风流浪剑的手段了。”
“啊，不不不，伱误会了…”方曦文开始流汗。
“怎样都好，凝竹是第一次对男子产生如此好感。若是凡俗女子，恐怕只愿与公子双宿双栖，但在下是王家的女儿。”
“……”沉默下来，他有些明白了。
“所以我会忘了方公子，也请公子包容凝竹的任性。”
说完，她的眸光再度看过来时，又变得凌厉而肃然。王凝竹行了个军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曦文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直白的姑娘，一个愣神的功夫，女将军的背影就消失了。
想来如果自己再去攀近乎，她碍于恩情也是会接见的，但绝对不会再有刚刚的对话了。
‘她是先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情，然后干脆地表达出来，接着利落地一刀两断…真是个坚强的人啊。’
无关其他，方曦文很佩服这姑娘的品性。如果王家都是她这种人，那这一趟跑得可太值了。
他又看了一会战场的痕迹，正打算离开时，洛霆踏着悠闲的步伐走了过来，跟掐着点似的，他不得不服这老家伙挑时机的本事。
“弟兄们怎么样了？”
“没啥大碍，”洛霆哈哈一笑，“老王左手骨折了，是王家的兵亲手给他包扎的，如今到处炫耀呢；
小李伤着了脸，明明可以擦药的，却说偏要留个疤，到时候逢人就得给他讲讲这事儿。”
“哈哈哈，不愧是他们啊。”知道隆兴镖局一行人都没什么大碍后，方曦文也开心起来，刚刚那点微妙的失落很快就消散了。
缘分这东西，强求不来。
老洛是个人精，特意留了点时间给他想通后，亲热地搂过肩膀，随口道：“看吧，王家目前就是这么个状况，前一流世家连外景都凑不出多少，自然也没有让女儿追求幸福的权利了。”
“老洛，你最近说话很讨人厌诶。”
“我那是为你好。换位想想，要你是王家家主，这个联姻机会要怎么用？”洛霆一副煮酒论英雄的样子。
“神都高氏，皇亲国戚，何等威风？”
“得了王家，高氏独大，必被朝野反噬，不可不可。”
“夷陵云家，天衍术士，人才辈出，强强联合可好？”
“云家势大，交游广阔，恐成附庸，不可不可。”
“差不多得了，”方曦文都被他整笑了，“你跟我说这些，到底有何居心？”
“就等你这句话。”洛霆哈哈一笑，拉着他到马车里坐下，还亲手给他倒了杯酒。
见这老小子如此正式，方曦文也坐直了身体，静候指教。
“王家小姐那种是好，但不适合过日子你懂吧，”洛霆砸了下嘴，循循善诱，“身份太高、背负太多…我家闺女就不一样了。”
方曦文被气笑了。他把酒一口喝了，露出冷笑：“我早说此行是去见女方家长的吧，明知道你还来挖墙脚？这是何意？”
“连家长都没见过，也就是没订婚咯——说不定人家父母不愿意嫁呢？
我这边就不一样了，要是我家姑娘看得上你，我洛霆绝不说半个不字！”
“她看得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
“希望你到时候嘴还能这么硬。”
“哈，走着瞧！”
往常洛霆是从来不做这种事的。虽然他心里着急，但也觉得自家闺女不愁没人要，最多拿个画像给她瞧瞧，结果没一个看上的，让老洛都对自己的眼光产生了怀疑。
但这小子是真对他胃口啊，不仅长得俊，实力强，性格还好…要真成了还能听他喊岳父，还会拿酒来孝敬自己。
本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念头，洛霆已是彻底撕下脸皮，循循善诱：“曦文啊，这见不见倒是小事，但你我毕竟相交甚笃，我家刚好也在桂花山，吃顿饭总是要的吧？”
“离得这么近？那也不是不行。”方曦文随口应承下来。他心想洛霆见多识广，让这老小子给自己参谋参谋上门要带的礼物不错，狠狠利用；
洛霆则是觉得等真到了自己家，这小子想走就由不得他了；
两人心思各异，脸上奸诈的笑容一闪而逝，很快又热切起来，你一杯来我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