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昌盛街第六宅,赫然矗立着一座摇曳星光的修真府邸——摇光战神府。
府邸广阔无垠,气势恢宏的门户彰显着往日威严,然而似乎已久未经修士拂尘清扫,透出一股破败荒凉的气息。
正门上方悬有一块镶嵌灵金的横匾,金光熠熠的大字赫然镌刻——摇光战神府。
宁远一门三代习武修行,家族以武道兴盛。怎奈凰棠氏一族在朝廷之内受宠,风气骤变为崇文抑武,其父,修炼有成的摇光战神李伯勋因此失去了施展武道的机会。自此,李家修真世家的地位日渐衰微,虽然名义上的官爵犹存,但实际上的职责已然如同虚设,不论是府中的兵卫还是李伯勋本人,皆久未修炼,这种现象在陵阳城内已成常态。
这也正是陵阳城如今遭遇变故,难以抵挡外界冲击的重要原因之一。
宁远与穆念安依照预先的计策行动,两人看似亲密地携手步入主街。巡逻的阴煞军一见到穆念安,纷纷下跪叩首,不敢随意抬眸,这让宁远免去了不少麻烦。
穆念安亦遵守约定,并未挣扎呼救或惹事生非。她深知宁远先前言辞并非戏言,倘若此刻对宁远发动突袭,他确实有可能做出任何回应。
一路顺利前行,从巷口至战神府并不遥远。二人来到府门前,宁远直接唤来守门弟子开启大门。
此时府内已无修炼士兵守护,仅剩几位家族女子与仆役。宁远无意在此感伤过往,而是径直带着穆念安寻找家人。他们转遍府邸几乎半壁江山,最终在宗族祠堂中寻到了一位正在入定打坐的知天命老者。
这位老者虽已过五十载春秋,但一头黑发依然如墨,身材魁梧挺拔,背脊挺直如枪,面庞与宁远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只不过更显沉稳渊渟,少了那份憨厚单纯的稚气。他正是宁远的父亲,那位修炼有成的摇光战神李伯勋。
“父亲,孩儿前来接您出城。”
宁远的声音异常柔和,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之情。然而李伯勋闻声并未有所动作,仍然端坐在蒲团之上静心修炼。
他面前整齐排列着众多刻有灵符的灵位,那代表着李家历代祖先的尊荣灵位。
“念安,你先出去吧。” 宁远语调低沉,对父亲的敬重之意溢于言表。让穆念安意想不到的是,宁远竟然解开束缚两人手腕的灵链,然后挥手示意她离开祠堂。
“我信任你,也希望你能信任我。待我料理完此事,会带你前往下一个地点,并放你离去。”
宁远说完便不再看向穆念安,脸上神情严肃认真。穆念安在心中默默思量着他这份看似愚笨实则坚定的决心。
她悄然走出祠堂,望向刚刚走过的道路,耳畔传来将军府外阴煞军整队的动静,再低头看看自己此刻已重获自由的双手。
只要她此刻愿意,随时都能回到穆家侍卫队伍之中。但她不知为何,却觉得此刻应当安静坐下,等待那个看似愚钝的人。
于是,穆念安仿佛被某种力量驱使,在祠堂外的花圃旁悄然坐下,静静地欣赏着雪花飘落后铺满大地的银白世界。
与此同时,在祠堂内,父子俩依然保持着沉默。宁远静静地立于李伯勋身后,时间仿佛停滞了一刻钟之久,直至李伯勋终于缓缓开口……
“伏地恭谨,先祖神灵在上,你有何修持与威仪敢这般傲慢!”
他的声音犹如雷霆贯耳,充满着大衍修真世家的深厚法力底蕴。宁远闻声立即屈膝而跪,面向列祖列宗行了三叩九礼的大礼。待起身抬头,额头已然布满了混杂砂砾灵气的星尘污垢。
“真不明白你还有什么颜面回归家族之内。李家即便如今修道之路衰败,但也从未有过被贬谪流放的逆徒!自百年前的始祖开始,便承天命于仙廷,历经陵阳千载兴衰,始终功勋赫赫。谁知竟出了你这等被遣至蛮荒边界的人物,竟还成就了三万修士血染金鳌城却独你幸存的‘壮举’!”
李伯勋越讲越是情绪激荡,不知是因宁远的不争气愤慨,抑或是对如今任人欺凌、支离破碎的北戎州的愤怒。他转身看向宁远,目光落在这位久违的家中独苗之上,面容隐约现出几丝暗含怒意的青筋。
宁远依旧静默地跪在那里,承受着父亲的训斥而默不作声。
“李家传至你这一代,仅剩你和你兄长二人延续血脉。你兄长当年征战苍梧大陆,以身陨道消换来家族荣耀。谁曾想如今你修行未成,反落得这般凄惨境地。”
话毕,李伯勋的语气转柔,似是想起了那些令人感伤的往事。他望向窗外飘舞的霜雪,耳边传来黑暗修士在大街上排列阵型巡逻的足音,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连下巴上的长髯也随之微微颤抖。
“此刻家园破碎,仙国动荡。北戎州大势已去,此时我对你不再加以责难。听说你还与那妖君taizi凉纠缠不清,如今却又想起我这老父来寻?”
宁远一听,深感愧疚:“父亲大人,孩儿此次归来正是为了请您一同离去。妖君taizi凉已准备一支修炼有素的修士队伍,他们将会护送您安全离开陵阳仙域。”
“我不走。”李伯勋的回答斩钉截铁。
宁远深知父亲的性格,对此并未表现出过多惊讶。他立刻开口温言相劝,然而李伯勋立场坚定,挥手示意不愿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列祖列宗在此见证,李家从不乏舍生取义之士!昔日先祖们千里迢迢也要重返故土,我李伯勋哪怕身陷乱军之中魂飞魄散,也决不做那背弃祖先的懦弱逃兵!”
这番话语让宁远倍感羞愧:“父亲,孩儿誓与陵阳仙域共存亡,孩儿此举并非贪生怕死,只因母亲去世后您未能安享晚年,孩儿不愿让您晚景受战火纷扰。”
“一个已被贬谪之人尚有此志气,我又有什么颜面在列祖列宗面前应允你呢?此事不必再多言,你走吧。”
李伯勋说完便不再理睬宁远,转身面向祖宗牌位虔诚地焚香祭拜。宁远尴尬地跪在地上,仿佛变成了个多余的存在。
他又朝李伯勋叩了三个头,随后慢慢站起身来:“父亲,孩儿秉承了大衍修真世家的精神意志,必定不负李家和仙国的荣誉。祈愿父亲身体健康、快乐无忧,孩儿必将竭尽全力确保您的安全。”
他并非情感细腻之人,擦拭掉脸颊上悄然滑落的泪珠后,他雄浑果断地转身迈过了那道门槛。然而下一瞬,他又悲从中来,只因背后远离而去的李伯勋,面向他的背影留下一句深沉的话语:“保重,吾儿弟子!”
宁远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对父子之间并无太多的言语交流,彼此心领神会,默契地选择了沉默以待。他步入庭院,只见穆念安仍在那里静静地守候着他。
穆念安并未远离,早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宁远向她轻轻挥手示意,随后毫不犹豫地迈向府门之外。穆念安默默地跟随着,手中握紧了灵链,又牵住了宁远的手,默默地将二人的命运再次紧紧相连。
宁远对此感到一丝惊讶,穆念安的面容依旧冷若冰霜:“我出身于修炼世家,家中的兄长们同样无法理解我的追求,所以我能明白你的处境。你尽管放心,只要我还在这世上一日,黑魔军便不敢侵犯李府半步。”
望着她如同春梅绽放般的秀美眸光,宁远不禁想起了远方苍梧之地的那个身影。他低声谢过,接着说道:“我们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吧,在那里处理完事务,我便会送你返回。”
此刻,二人无言以对,昔日飞扬跋扈的千金小姐此刻也收敛了几分红尘气息。
然而就在宁远离去后的片刻时光,一群身披宽大黑袍的人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李府门前。他们的来历不明,无法看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与此同时,在陵阳城北端的一片静谧竹林之中,隐匿着一处低调的府邸。
府邸既无名讳也无人知晓其过往,原本悬挂的牌匾早已被人撤去。府邸门前,由陵阳山宫殿内的禁军严密巡逻,从他们的甲胄服饰便可看出他们是隶属于陵阳山宫殿的精英卫队。
自贺华黎陨落后不久,他的死讯便在陵阳山宫殿中传开。鉴于温侯俊已逃离失踪,故而邺王顺理成章地接管了禁军兵权。
然而,这支禁军仅三千余人,并且长久未曾经历过战火洗礼,自然无法抵挡穆家黑魔军的强大攻势。即便邺王携带着九位修为高深的道宗强者,也只是勉强能够守护住北部的一小片地域。
此刻的山宫殿已几乎成为一座空城,令人费解的是,黑魔军并未进攻那条通途三千琉璃大道,战略角度来看,此举确实并无必要。穆念花对于占据一座空荡荡的王城并无兴趣,更何况如今各方诸侯皆虎视眈眈,一旦入驻此地,恐怕将会陷入四面楚歌的困境,如此愚蠢之举,穆念花断然不会去做。
而这座府邸正是邺王在陵阳城的根基所在,此刻大堂之内已是宾客满堂。
邺王并未端坐在中央的主位之上,反而是罕见地与太子凉少见一同落座。顾南亭与罗青红则相对而坐,道士墨林取出了手中的一面蒲团,双手结印,稳稳地盘腿坐在四人之间。
当顾南亭亮明身份,并提出将楼阁楼主之位让予他之际,墨林与这位突然出现的南靖访客交谈寥寥。原因不仅是二者关系尚浅,更在于此时无事献殷勤,必有蹊跷。鉴于陵阳城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必须要对所有人和事都抱持着极度的警惕和审慎之心……
原本此次论道大会未曾传召南靖箭楼,然而顾南亭与罗青红却如同两枚附骨之疽般自行闯入,就连身为宗主的太子凉与邺王亦未表露出丝毫反对之意。既然主持盛会的东道并无异议,他人自然不便多加插手。
“列位道友,陵阳与北戎的现况想必无需吾再多言。诸位可交流各自所得情报,以便吾辈探讨下一步如何针对性地布设阵法防御。本宗亦无意强求,有言者自言,无言者默守便可。”
墨林起身发言,众人聚首此地,目的便是共商化解当前北戎危机之策。
太子凉直言发问:“顾公子,不知南靖箭楼何以不在南靖安居乐业,偏要涉足我诸藩国之间,搅扰此事端,其意欲为何?”
赵凉直言不讳,其实不仅是墨林心中存疑,这两人的突然出现确实引人注目。毕竟南靖箭楼背后代表着南靖,虽地处边陲小国,但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罗青红闻声而动,面无波澜,全然一副唯顾南亭是从的姿态。顾南亭闻讯朗声一笑,笑意既不高傲也不狡黠迎合:“南亭此行乃是受故人之托,并非代表南靖而来,但若墨道长有所需,南靖箭楼愿尽全力襄助!”
语毕,道士墨林不禁皱紧眉头。
显然,顾南亭此举是在刻意示好于他。尽管对方看似诚挚,在这样的场合中明确表态,对墨林来说无疑会带来负面影响。
果不其然,太子凉与邺王的脸色皆变得微妙复杂,揣测起墨林与箭楼间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勾结。然而墨林也只是神色略紧片刻,随即恢复了那种半睁半阖的闲适模样。
“顾公子的好意南亭心领,今日我们要议及的是陵阳的危局。据我推测,墨旋乃穆念花座下弟子,城内那些黑甲死侍仅能代表穆念花一方势力,而非其兄长穆青候的势力。须知西梁皇储穆蓝微病重在床,大权已落入穆青候手中,也就是说穆家的主力大军尚未踏入陵阳境内!”
太子凉闻声赞同地点点头:“我已派出探子查证,如今穆青候正遣其谋士严绛游说各国,已经成功联络到了太京州与东陈州。太京州剑宗与东陈州儒家孔家内外呼应,企图联手破解我北戎防线。依我推断,此刻穆青候的大军恐怕已对我北戎疆域构成了全面侵犯!”
邺王听到这里,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原来严绛在此之前曾找过他谈论共同防守之事,只因顾虑自家祖业安危而坚决予以婉拒。这些日子以来,他在北城全力清剿穆念花麾下的黑甲死侍,忽闻严绛竟然仍成功执行了攻城计划,一时怒火中烧,愤然连续砸碎了面前三张乌木书案!
“穆家这两个孽障,真是欺人太甚!”
墨林劝慰道:“邺王暂且息怒,鉴于局势紧迫,各地难以及时调集兵马抵挡。此刻唯有贵府濮东郡的大军至关重要,亟需这支力量来抗击穆家大军。”
“已在飞遁途中。”邺王寒声道,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然而,邺王并不知,兵马并未尽数出动,邦彦在濮东郡暗藏异志之事尚未传至陵阳。仅有老将梅久郎率领七千修士弟子疾驰而来增援,此举亦是出于无奈,因疆域广阔难以洞察一切态势。
众人一时默然,顾南亭打破静寂:“想来诸位都是那十三年前之事的传承之人,若仅论陵阳城的危机,南靖箭楼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然而牵涉到东陈州孔氏家族一事,南靖箭楼则责无旁贷,必须与其对抗到底!”
此言一出,墨林这位青衣道人更是困惑不解,毕竟对于顾南亭口中的往事他一无所知。但他心中隐约感到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十三年前这个时间节点实在太过特殊。
十三年前,他与师弟随师父一道离开了修真宗门,却被李岸然一路追杀截击。
十三年前,他突患莫名之症,浑浑噩噩之间,山神庙前尸横遍野。
十三年前,他与师弟共同登上不周山巅,筑起一座破败不堪的修炼庐舍。
那么在那个十三年前的十九个国家之中,究竟又上演了何等波澜壮阔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