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人声鼎沸,一匹瘸腿的老马穿梭在人间繁华,马背上坐着一位绣花将军,四处张望,正是宁远。
鸿武陵初见宁远,虽未曾识其容貌,却感其与墨林有深厚关联,故对其甚是好奇。
墨林立于栏杆旁,手背身后,望见宁远,脸上满是喜悦,大声呼喊:“将军,将军!”
宁远闻声惊诧,目光投向鸿楼,终于见到熟悉的青衣道士,顿时神采奕奕,欢呼雀跃。他在人群中紧握马缰,老马奋力疾奔,高昂马首,嘶鸣声在阳光下回荡,人马在众目睽睽之下尽情张扬,仿佛将整个京城踩在脚下。
临近楼前,宁远跳下马背,轻盈一跃便登上二楼,紧接着就是一个热烈的熊抱,几乎让墨林喘不过气来:“道长吉人自有天相,苍天必会眷顾你!”墨林笑着推开他,玩笑道:“我罪孽深重,恐怕连天都不愿理睬呢!”
宁远激动不已,眼眶泛红:“那天墨旋将桃花剑交给我,我真的以为你遭遇不幸。今天听说市井中有恶兽横行,看见拐子老马,我心里就有了打算。骑上马任其奔跑,竟真的找到了你!”墨林淡笑,对鸿武陵说:“偌大的陵阳城,找人困难,但要找马,就简单多了。”
鸿武陵微笑着,抱剑屈膝:“牲畜从不轻易找人,然而人总能轻易遇上牲畜。”
“正是这个道理,将军,我的桃花剑在你手上吗?”墨林问宁远,宁远点头:“没错,是墨旋派他的副将给我的。不过我匆忙出来,现在剑在我八师兄那里,道长,蚕洞的血案是真的吗?”
绣花将军眼中泛红,墨林闻言感叹:“此事诡异,我会查明真相,以慰藉亡魂。”宁远闻言愤怒:“都是墨林那家伙搞的鬼,还用查什么?”
墨林挥手否认:“不,这事肯定不是他干的。如果真是他,他没必要杀害百姓,也没理由留下我的性命!”宁远惊讶:“你说得对,但那把桃花血剑确实是他给我的。”
墨林:“这就说明他知道一些内情。他现在在哪里,你怎么会见到他?”
“自我们分开以来,他就一直跟踪我们,现在肯定进了陵阳城。刚才你放出拐子老马,墨林想必已经知道你在这城里。”宁远有些忧虑,墨林:“无妨,那些跟你一起来的壮士们现在何处?他们是否也知道蚕洞的事?”
宁远:“他们在城外十里处扎营,我已经让八师兄派人送去衣物粮食,应该能支撑一段时间。蚕洞的事他们都知道了,只是他们有苦难言,我没有强留,散去了大半,剩下的人无家可归,金墉城已被攻陷,所以军心尚存,尚未完全崩溃。”
墨林点头,宁远向鸿武陵示意,鸿武陵微笑,宛如兰花般雅致。
宁远:“既然道长安然无恙,那就一起去见八师兄,由八师兄引荐你见taizi凉。”
墨林问:“你找到他了吗?”宁远点头,紧接着又轻轻摇头。鸿武陵机智而识趣,白衣飘飘,像鱼儿般在人群中穿梭,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远回忆道:“上次遇到这位白衣公子,他也这样突然不见了。”
此时,店小二正在楼上,听到这话接口说:“我家公子有半数日子在外游荡,掌柜早习惯了。”
宁远好奇:“他去哪儿了?”
店小二无奈地摇头:“无人知晓,就连我家老爷也摸不透。”
墨林听着,目光投向热闹的市场,嘴角挂着微笑:“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陵阳城沉浸在奢华之中,浮华掠过,岁月的痕迹浅浅。宁远带着墨林来到了凰棠别院,当年八步赶蝉也曾带他至此,只是未曾料到未能见到taizi凉。
这次墨林来访,宁远心急如焚,直接领他到了门口。然而,八步赶蝉并不在,想必已返回了大海潮生阁。
“上次taizi凉不在家,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为什么我们总是错过?”墨林站在门口问宁远。宁远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思考片刻后还是开了口:“道长,这与我的袍子有关。这里的丹尹上师收留了一位郡主,她与我有些纠葛,所以不让我进去见taizi凉。”
“怎样的上师竟敢拒绝将军?我不认识什么上师郡主,我只认得将军你。所以,如果他们对你失礼,我也可考虑对他们不客气了!”
宁远听了心中一暖,但他明白此刻不是叙旧的时候,立刻拉住墨林继续前行。
门口,提着灯笼的侍女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红衣素手,妆容艳丽,挑眉示意。宁远上前介绍:“他是taizi凉想见的人,我已经告知了凰姑娘。”
侍女提着灯笼打量,红色的灯笼显得诡异。墨林的脸映在其上,线条分明。侍女面无表情,但脸颊已泛起微红。
她指着宁远说:“凰姑娘交代过,你不可以随便进入这里。”
宁远连忙挥手:“我会留在外面,你带这位道长进去吧。国事紧迫,不能耽误大事。”
侍女答应:“那道长,请跟我来,taizi爷现在在红花亭。”
墨林把白猫交给宁远,跟着侍女走进内院。宁远抱着熟睡的归去来兮,牵着老马走向马厩,不再提及此事。
“小兮,你又圆润了不少。”
红花亭位于凰棠别院的东边,taizi凉独自静坐,身边没有老僧陪伴。不久,青衫道士在侍女的引导下静静地来到亭中,坐在taizi对面。两人之间有一扇屏风,上面色彩斑斓,描绘着壮丽的江山。
taizi凉看见墨林,上下打量,虽然这位青衫道士朴素无华,但气质沉稳,神采如玉,一时无法判断他的真实身份:“道长,你来自何处?”
墨林抬起手指,指向北方。
王子凉又问道:“道友,你的目的地是何处?”墨林抬起手指,指向身边的壮丽江山画卷。
王子凉:“宁远将军始终忠诚于我,听说你解救了金墉,却在路上遭遇歹人,真是让人惋惜痛心。”
墨林看着王子,沉默不语,良久未言。
王子凉问:“你在看什么呢?”墨林:“我看你,人的面相由心生,你的本质并不恶劣,宁远将军的选择没错。”王子凉闻言笑了笑,起身续茶:“又是一位看相的云游道士,这里平安无事,无需神仙打扰,请便吧。”
尽管王子凉已被贬谪,但他骨子里的皇家威严依旧鲜明,墨林的话语让他直接归类为江湖术士,虽然武断,但这正是帝王的本质。不过也不能怪王子,自他踏入江湖,各方谋士络绎不绝,看遍各色人等后,他对道士这类职业已略感厌倦。
墨林并未生气,继续指向屏风:“太平盛世,为何这壮美河山笼罩着阴霾?”王子凉闻言讽刺地大笑:“道友难道不懂泼墨山水画吗?从中你看出了什么?”
“人间如繁星点点,烟雨融入苍茫大地。”墨林大声说道。
王子凉:“哪来的人间烟火?这屏风描绘的是万里江山,道友真是幽默。”墨林:“这样说来,戎国王子的万里江山中,就没有平民百姓了吗?”
王子凉微微一怔:“是我没画而已,你这个道士为何执着于此?”墨林微笑:“不是你没画,是你心里没有平民。”
“本王心中所思,岂是你能洞察?”王子凉的眼神暗淡下来,墨林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伸手摸了摸眼前的茶具,笑道:“茶已冷却,人该启程。”
王子凉这才意识到,他竟忘了为墨林倒茶,刚想弥补,墨林已起身离开。
王子凉看着这位青衣道士,眼中泛起一丝青烟般的思绪。他微微起身,不知所措,心中空洞,手中的茶杯冷凉沉重。
他追了几步:“道友,你要去哪里?”
墨林大袖一摆,背着手潇洒离去,亭下的侍女提灯阻拦,墨林淡然一笑,轻轻推开。
“话不投机半句多,知音难觅,你们的王子,还不如门外那位痴情的愚者。”
墨林与王子凉的初次相遇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其实王子凉并无过失,墨林故意不回应他,也故意离开不留情面。具体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拒绝了李觉,或许是其他原因。总之,心之所向即为前行之路,他想做就做了。
回程中,墨林与侍女缓步同行,欣赏沿途景色,心境舒畅。
墨林问:“这是何种杏树,为何未见其凋零?”侍女答:“此乃寒杏,生于北地,非暖地之物,偏偏秋冬之际盛开,春日才结出果实。”
墨林感慨:“真是罕见之物,未曾耳闻此类生命。”侍女回应:“陵阳城中珍奇异宝无数,不足为奇。”墨林则认为:“人杰地灵之地,才是根本所在。”
侍女听后,微笑道:“凰姑娘确是巾帼英豪,灵秀非凡,道长所言甚是。”墨林转而对她说:“你的温文尔雅,正是我所指的。”
闻言,侍女面泛红晕,轻轻掩口。夜幕降临,红衣侍女提着灯笼,一路陪伴墨林至别院门前。宁远已照料好拐子马,怀抱哺乳后的归去来兮,正与凰丹尹交谈。见到墨林,立即引见:“道长,这位是凰丹尹,太子的亲信幕僚。”
凰丹尹身着紫色华服,高髻淡妆,细腰如柳,佩有雕花指甲,身后三名侍女恭顺跟随。墨林见此情景,毫无波澜,礼貌一笑,未多言。
凰丹尹以为墨林拘谨,主动问道:“道长,太子的茶可合口味?请问道长此行何往?”说完,行峨眉礼节。
墨林闻言,神色微沉:“三分苦涩,七分做作。我行我素,姑娘无需挂怀。”
见状,凰丹尹眉心微蹙,宁远显得有些紧张,连忙劝墨林慢行。“道长,凰姑娘知你学识渊博,特此敬候。且凰棠别院乃他人之地,我们应守礼数。”
墨林淡笑:“将军自守礼,我去鸿楼饮酒,其他事明日再议。”
闻言,凰丹尹抬头,目光冷峻:“道长尚未明白,此凰棠别院非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之地。这太子,也非你想见即可见之人!”
话音刚落,竹影摇曳,似有暗流涌动。宁远持枪守护墨林,墨林接过白猫,紧紧抱在胸前。宁远对凰丹尹说:“道长本性豁达,无意冒犯。江湖兄弟无需这般周全!”
凰丹尹未理宁远,对墨林说:“我要听你自己解释,初次见面为何对我如此戒备?我踏入江湖以来,无人敢如此对我说话。今天,你必须留下,让我听听你这个傲气冲天的道士,到底是何方神圣!”
墨林指向凰丹尹的紫衣:“你也是修炼者吧?世间的喜怒哀乐,皆是修炼,只是方式各异。
既然修道之路皆为求真,那么你我皆是同道中人。
依你之言,你的出身便是我的出身。
”
凰丹尹微启朱唇,笑意淡雅:“道友,请问我的出身从何而来?”
墨林轻轻一举手,指向天际:“紫雾弥漫,寓意着三清合一。
你身披紫霭,头戴华冠,受帝王之气熏陶,故而举止如龙似虎。
不过,毕竟你是女儿身,红梅般的装扮,虽道法自然,运筹帷幄,但过于沉迷权谋,难以理解我的世界!”
这番话直截了当,字字犀利。
凰丹尹面色骤冷,冷笑道:“狂妄之言,你又何以自居?”墨林摆手道:“无门无户,无根无定,无拘无束,无职一身轻!”
宁远担忧二人关系恶化,连忙调解,然而凰丹尹并未松口。
凰丹尹道:“欲离此地,总需一个理由。
再者,你到底帮不帮taizi凉?”墨林撇撇嘴:“酒不醉人,佳人太多,这理由足够了吧。
至于taizi凉,你放我出去,我便助他重返皇宫。
此事并不复杂,全看我心情所至!”
凰丹尹反问:“何以取信于我?空口无凭,须留下信物为证。”墨林回应:“我一生只有三宝,一猫,一马,一柄桃木剑。
任你挑选,当作信物。”
“真是个贫穷的道士。”凰丹尹傲慢地嘲讽。
墨林一脸认真:“因为我是个真正的道士。”
凰丹尹凤裙摇曳,缓步入内,侍女们提灯紧随其后,场面壮观,气势如虹。
“今日我放你一条生路,若你胆敢胡来,你身旁那位将军,将永世不得踏入大北戎国!”
她未再望墨林一眼,也无意多言。
只是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从未有人敢如此触怒于她,这个来历不明的白衣道士竟如此无视她,然而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到愤怒,只想尽快远离他,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人群散去,夜色更浓,宁远和墨林立于门前,彼此的脸庞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宁远问道:“道长,你与taizi凉是否起了争执?又为何对凰姑娘如此?”
“并无争执,我对峨眉派弟子一向冷脸相对,这是师命,她所属的凰门必然与峨眉有关联,刚才她的行为带有峨眉的礼节,而峨眉对我来说,如同水火不容。”
墨林说完,转身离去,宁远急忙跟上,显得有些焦虑:“道长不愿详说,那与taizi凉的交谈结果如何?”
“没什么结果,我们互不了解。”
宁远闻言有些尴尬:“那你还会愿意帮助他吗?”
墨林看着他的眼睛说:“将军,你需要明白一件事,我来陵阳,并非为了这个所谓的taizi。
只因那一朵缺失的花朵,他要替你找回。他指向李觉的衣袖,宁远听罢,眼圈泛红,感动之情难以言表。
宁远回应:“有了道长的承诺,我相信眠定能从苍梧带回她!”墨林却说:“世事如梭,她或许已成为他人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宁远神色黯淡:“我明白,道长肯出手已是感激不尽。”
墨林接着说:“我们去主街,刚才的不快并无大碍,你不必介怀。最终能扶他登基,才是真本事。不过要助这个蠢皇子,得从江湖着手。去找你的八师兄,把桃花剑取来。剑不在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宁远应道:“只要道长满意就好。只是,仅凭你我,真能在陵阳翻云覆雨吗?我信你有能力解救金镛,但陵阳藏龙卧虎,如今各路英雄汇聚,朝堂上有邺王和温侯共掌江山,这局面,金镛城恐难以比拟!我担心我们势单力薄,无力动摇这江山格局啊!”
墨林笑道:“我不这么看。轻易夺得天下,把江山留给那个皇子,然后挑选些风雅之事,带上世间最美的女子,带着小兮,牵着拐杖老人,找一个无江湖之地,绿竹青青,山水悠长。女子煮茶香,我们酿酒醇,日日只想余生短暂,不再挂念世事,醉梦中醒来,已过半生浮华!”
墨林笑完,潇洒前行,宁远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如同山岳般坚定。
宁远轻声道:“如此生活,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