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道童最终离开了古寺,一切都在风中飘摇,时间飞逝,就这样过去了整整十三年。
十三年后,西梁历北戎州鸿灵十三年六月四日。
北地灵山脚下,两位律宗僧侣正在徒步旅行。
一老一少,一僧一大。
老僧满脸风霜,望着蜿蜒的山路,悠悠赞叹:\"风和日丽,国泰民安。\"
光头小和尚的脑袋闪耀着清亮:“风调雨顺倒是真的,但国泰民安,师傅您是如何洞察的呢?”
老和尚一时哑然,恍惚间双手交叠:“老衲习惯了这么说。”小和尚朗声笑道:“师傅,您这是戏言,是习惯,要改正才是。”
自幼年起,他就如此调侃老和尚,而老和尚总是欣然接受,对他充满慈爱。
“世人常常这样说,我便姑且相信了。”老和尚微笑着回应,小和尚看着他斑白的胡须轻轻一笑:“世人多愚昧,师傅您这超脱尘世的人,却信了这些愚者的言语。”
老和尚淡然一笑,没有反驳。
此刻天色尚明,灵山隐约可见。两位僧侣提振精神,一鼓作气穿过了西梁城。
西梁城如墨般深邃,城外流淌着一条江河,不承载浮萍,不见鱼虾踪影。
“师傅,这是何处之水?”小和尚满心好奇,老和尚却露出一丝忧虑:“如果我没猜错,应称为无渡江!”
小和尚闻言皱眉,仰头远眺:“那江头的山脉,又属何地?”老和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随即双手合十:“那是渝门关无疑。”
小和尚兴奋起来:“据经典所述,无渡江畔的渝门关后,三十丈之地便是不周灵山之路!师傅,我们终于抵达了!”
老和尚点头,随即轻轻摇头:“灵山已现,老衲也该踏上归程。”
“这是为何?为何不去攀登?”小和尚惊讶地问,老和尚指向脚下:“师傅的旅程止于此,你的因缘之路,却在那灵山之上等待。”
老和尚开始往回走,小和尚却感到困惑:“师傅您的意思是什么?我们历经三年,从大荒西泽北上,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您只看了一眼就满足了吗?”
尽管如此,老和尚的步伐坚定不移,提起湿漉漉的竹篓,愉快地吟唱起净土佛曲。小和尚远远跟在后面,只听见最后一句:世间人以苦为乐,灵山雾遮徒增忧。
小和尚挠了挠头上的戒疤,虽然并未理解,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仍带着一丝迷茫,如同大多数同龄少年,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忘记了询问老和尚要去何处,只是坚定地走向渝门关。
就这样,小和尚和他的师父心照不宣地,各自消失在对方的视线中。
其实,小和尚曾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从小,老和尚就告诉他,这里是决定他下半生命运的地方。为了这一刻,老和尚带着还在襁褓中的他寻找了整整十三年。
小和尚不懂,为什么师傅会执着地寻找这个地方十三年,找到后却又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他也不懂这份长久的坚持背后的意义是什么,只知道自从降临人间,他就在旅途中,除了这件事,似乎再无其他事可做。
他深知此刻放弃太过可惜。于是他并未向老僧辞行,尽管心中充满留恋,但这是老僧与他早已约定之事。
灵山初现,往事如烟消散。
两代僧人各自东西,只余下一条寂静的江流。江边的渝门关黑黝雄伟,不周山在其后绵延入云端。
云顶山峰的景象,未曾向凡人揭示。
小僧踏入不周山,足足用了十三日才攀登至峰顶。沿途有诡异的低语回荡,然而视线所及,却无一物作祟。
竹篮内的食物早已耗尽,山顶寸草不生,无奇异景色可言。他在崎岖的怪石间穿行许久,终于发现一座破败的道观。
道观一侧,居然静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坟冢,其上一块残破的墓碑,光滑无痕。一旁站立两人,一位身着道袍的少年,手中托着一只白猫。另一位则是青年道士,他背着手,姿态略显慵懒。
“无字的墓碑,有何深意?”小僧等待片刻,见道士并未回应,便抖落僧袍上的尘土,不太熟练地行礼问候。
青年道士缓缓转身,桃花般的双眼半开半合,琼鼻薄唇,脸色苍白无须。青色道袍松垮,头上的发簪摇摇欲坠。初看平淡如水面无波,细观则如花海洞开,飘渺如鸿雁过境。
道士轻轻审视小僧,微皱眉头问道:“你是何方人士,来自何处?”
“西泽大荒,无欲秋山珈蓝寺。我原以为此山荒芜,谁知竟有你们这样的存在,也算我此行人间不虚此行。”
小僧掩口轻笑,摇头晃脑地模仿老成的口吻。
道士闻言颇感兴趣:“真的吗?山外的世界如何?”
小僧思索片刻,依旧摇头晃脑:“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物。”
“何以如此说?”道士微微睁开眼,对这个小沙弥产生了兴趣。小僧再思量一番,语带沧桑:“因为它们既奇特,又古怪!”
道士被他逗乐,挥手示意他走近。小僧走近,道士伸出手轻轻摩挲他的光头,仿佛在触碰一颗巨大的琥珀:“奇特之处在哪,古怪又体现在何处?”
小僧一脸认真,似乎对这种抚摸并不满意,嘟囔道:“玄妙,深奥,难以言表!”
说完,小僧笑容绽放,又忍俊不禁:“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我师父说的。”道士点头:“你师父是个智者,我已经很久没关注山下的世界,很想知道。”
小僧环顾四周,看了一会儿也没发现第三人:“你也有师父吗?”道士点头,侧身指向那块无字墓碑。
小僧看到后立即露出哀怜之色,上前默念超度。道士却轻轻摆袖阻止了他。
“道友节哀顺变,这样的超脱也是一种解脱。”
小和尚超度亡灵的手法其实相当娴熟,这是他在fomen为众生解脱痛苦的基本功。尽管他的修为尚浅,但北上的旅途让他见识了无数生离死别,使他在这一领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疑惑地望向道士,道士轻轻摇头回应:“我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离世,人突然消失,只留下这个草率的坟冢。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山中,你说是不是让人惊讶?”
道士摊开双臂,显得十分无奈。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哀伤,也没有假装可怜或自贬自轻的神情。
小和尚听到这话,脸上流露出震惊。他一向敬重师长,即使不明白为何要跟随老僧修行佛法,但他始终严格遵守戒律,从不逾矩。因此,突然遇到这样无视规则的人,他一时之间确实难以适应:“道友,师恩如山,切勿妄言!”
话音刚落,天空中一道闪电划破天际,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墓碑瞬间被劈成两半。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小和尚深信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双手合十,不断地祈祷。责备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恐惧:“天地间的神明和祖先啊,为何在白天无缘无故地打雷,道友,你可能招来了口舌之祸!”
道士听了却毫无反应,刚才的雷电也没有让他收敛脸色。他半闭着眼睛,仰望天空,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你先别忙着指责我,你擅自闯入不周灵山,为何天雷没有对你下手?”
小和尚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涉世未深,面对质问立刻脸红了。挠着后脑勺尴尬地笑了半晌:“这是我的不对,师父说过这里是有神仙居住的地方。既然你住在这里,那你是神仙吗?”
道士看着小和尚,眉头舒展,毫无波澜。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自己的鼻子反问:“你觉得我像人吗?”
这个问题看似荒诞,但小和尚却一脸认真。
他仔细打量道士,然后撅起小嘴:“应该没错,我看山下世俗世界里的人都是你这样的。两只手,两条腿,一个脑袋,一条生命。”
道士轻声赞叹,拍了拍小和尚的光头:“既然是人,为何又要区分神仙和凡人呢?都是世人过于矫情,硬要划分高低贵贱。”
小和尚捂着头:“那如果你不是神仙,你究竟是谁?”
道士依然半闭着眼睛:“我叫墨林。”
说话间,不周山上的雾气逐渐消散,云海翻腾,阳光炽热升起。道士墨林显得很高兴,拉起小和尚一起欣赏山中的景色。
墨林:“好一片天空湛蓝,云彩轻盈。”
小和尚:“看起来像一个煎蛋!”
旁边的道童举起一只白猫:“还是没有动静。”
墨林看了看白猫,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失落。小和尚也瞥了一眼,觉得这只猫特别肥大,洁白而安静,除此之外并无特别之处。
他转向道童:“这只猫怎么了?”
道童轻轻摇头:“我也无法确定,原本它还安好。自从葛行间师父消失后,它便陷入了沉睡,至今未曾苏醒。我尝试过治疗,可惜道术修为尚浅。周师兄说这不是道术能治愈的,恐怕它已无药可医。别看这山上只剩我们两人,但周师兄不解的疑惑,世间恐怕也无法解答。”
墨林轻轻拍了拍道童的肩膀:“渐离,别低估自己。”
小和尚注视着猫,又看了看道士,忽然觉得这二人和那只不醒的白猫,以及这座被雷击的孤坟,都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奇异。耳边再次响起模糊的低语,与初上山时听到的一样,使得整座山都显得不同寻常。他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墓碑上,指着问:“那是什么?”
墨林走近查看,只见墓碑被雷火烧毁的部分多出一行古老的篆书,歪斜地刻在泥土上,伴随着淡淡的烟熏味。
“这是怎么一回事?上面写了什么?”小和尚不识篆书,渐离便用手比划,一字一句地念给他听,一共四个字——归去来兮!
“归去来兮是什么意思?”小和尚不明其意,看向道童,道童同样困惑,于是他们一起看向墨林。
墨林只是轻轻摇头:“确是师父的笔迹,但山上的石头上到处都是,没什么稀奇。师父热爱书法篆刻,只是技艺不精,别的都挺好。”
渐离急切地问:“周师兄,师父留下这话有何深意?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墨林闻言未答,走到山崖边缘,望着眼前的云海:“渐离,你觉得云海之下,会有蛟龙翻腾吗?”
这个问题让渐离感到困惑:“周师兄,你知道的,我从未下过山,不了解云海下面的世界。”
“我何尝不是呢。近年来,墨旋师弟离山,葛行间师父失踪,我就预感到了这一天。不周山从未有外人涉足,既然这位小和尚打破了规则,那我也无需再拘泥于旧规。我要下山去找师父,顺便再去峨眉,解决一件未完成的事。”
墨林接过渐离手中的白猫,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他转向小和尚,眼睛半开半闭:“如果你喜欢这座灵山,将来就替我守护这里。”
小和尚看着云海,满脸疑惑:“道友,我就是从山下的世界来的。听我一句,真的很无趣。”
墨林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淡笑道:“你想来,我想去,这不就是归去来兮的含义吗?”
小和尚撇了撇嘴:“懒洋洋的猫和悠闲的人,要踏入平凡无奇的世界,道友,你的生活真是乏味至极。”
渐离见墨林不是开玩笑,顿时有些焦虑:“周师兄,师父不是说过,你这一生都不能离开这座山一步吗?”
\"师傅不在这里吗?\" 墨林巧妙地反问,让小道童顿时语塞。他把白猫绕在颈间,猫慵懒地趴着,远远望去,仿佛他佩戴了一条雪白的貂皮围巾。
\"我立刻动身,握桃花剑,骑瘸腿马,穿越厚土世界的广阔,找回师傅,同时也看清这混沌人间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