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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遥在五栋406枯坐了六个小时,窗外从日光明熙到暮色浓郁。

门外一左一右站着两个Alpha,对她态度很亲和,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像是当尊贵的客人对待;但就是一步不挪地守在唯一的进出口,知情识趣者如池遥,她从没提过要离开。

时间走到晚上九点的时候,空寂的走廊里传来嗡嗡扰扰的人声,立在门口的两道身影立时抖擞精神、挺直脊背。

“滴——”,房门解锁,池遥应声看过去。

先进来的Alpha不苟言笑,板着一张阴沉的脸,紧跟其后的人唉声叹气,一脸倒霉相。

时间已经不早,两个大领导竟然一起来找她。

池遥站起身,恭敬打招呼:“院长,部长。”

“池医生,坐坐坐。”郑安继一边压手示意她不必讲礼,一边给范廊摆好座位。

两人在池遥对面落座。

郑安继率先开口,温声和气地问:“池医生啊,我们来找你是有些事儿……”

“是你涂抹的吗?”范廊浓眉紧皱,等不及郑安继磨磨唧唧,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

池遥疑惑:“涂抹什么?”

范廊快速在自己光脑上点击几下,空中出现一张光影屏幕,上面是一张实验报告的截图,在末尾实验结论部分,几处关键信息被人用笔涂成墨团。

池遥的眼睛定在那实验报告上面,一瞬不瞬,渐渐迸出兴奋的亮光,胸腔的呼吸起伏越发明显,一副痴迷的样子。

范廊恼火,手上一点关闭界面。

池遥倏地瞪向他,眼里带着意犹未尽的不满,但她很快回过神,惶恐收敛以下犯上的视线。

她咽了口唾沫,摇头:“不是我。”

“疯子。”范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池遥知道他不是在骂她,她在此之前根本没见过那张实验报告。如果他们认定是她所为,会直接用实证说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死心地质问她。

一个人,不惜违反法律、违逆道德伦理、违背社会公约去触碰学术禁域,在取得先驱级别的成就后,他竟然舍得把结论抹去,让这样的壮举变成一场自娱自乐,孤芳自赏,不给别人窥看一眼的机会。

确实足够疯狂。

再看那套实验室里的装备,可想而知前期投入巨大,到头来人没了,实验成果也没了,不怪范廊骂人。

眼见气氛僵持,郑安继又出面打圆场。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用密封袋包装的两样通讯设备,笑呵呵道:“池医生,我们信息技术员按照规定检查过了,没有发现问题,现在将终端和光脑设备归还给你。你放心,绝对不会泄露你的个人隐私。”

池遥伸手接过,会意地点点头,安静等着两人继续发话。

郑安继瞥一眼范廊,后者抱手靠在椅背上,冷冰冰地盯着池遥,一副把她当犯人审视的姿态,却没有说话的意思,明显指望不上。

他无奈地叹一声气,烂摊子还得他来收拾。

“池医生,你应该认识今天那位omega吧?”他讪笑着问,“我记得没错的话,当时是你作为军区代表给温蕴做的送行仪式。”

“是。”

“这件事呢……”他龇牙咧嘴地摸头皮,艰难启齿,“这件事比较特殊。你也知道,温蕴是3S级别的omega,说实在的,白白死了很浪费,反正她也是死刑犯,还不如发挥最大价值,为科研事业做贡献,你说是吧?”

池遥紧紧抿着唇不接话,半垂着眼睛,脸上看不出情绪。

“她的事引发了广泛关注,行刑那天去了很多媒体,我们不得不想出劫狱的下策将她保全下来。”

顺便将黑锅扣在反叛派头上,利用民众的仇恨情绪,把视线从自己身上转移得干干净净。

“请问……”池遥清了清嗓,抬眼看向对面的两人,“是在做什么实验?”

郑安继又看范廊一眼,他还是没开口的意思。

“池医生,你就是学这个的,去实验室救温蕴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吧?”

池遥坦然摇头:“时间紧迫,来不及看。”

郑安继并不相信,但不打算计较,又道:“那刚才院长给你看的报告,虽然不完整,但你应该很轻易知道是哪方面的研究吧?”

“院长,部长,你们是想……”她微微停顿措辞,“想研究出利用omega腺液提升Alpha的战斗力,同时又不令其暴走的折中之法,对吗?”

郑安继连连附和:“对对对,是这个意思,就说池医生是聪明人。”

“可毕竟是用活人做实验,一旦失败,就是拿人命当牺牲品;再者,借助后天人为手段强行提升Alpha的精神力,一定会损耗Alpha的寿命与健康。在我们的社会中,这种违反人文伦理的医学研究是被抵制与禁止的,哪怕战争最严峻的时期我们都没有利用这种手段提升Alpha战士的战斗力。”

她的话一出,范廊与郑安继同时变了脸色,又迅速不着声迹地收敛回去。

“池医生,话是这么说,可战争不也在牺牲人的性命与健康吗?过去十几年的对战,死在战场上的人以数十万计。战争仍在继续,与其让那么多人死在战场上,还不如研究出提升精神力的方法,损耗归损耗,但不也可以减少伤亡、尽早结束战争吗?”

“这种技术归根究底是对人之本身价值的否定,如果盛行,精神力将成为衡量人之价值的唯一标准;并且,一旦被研发出来,注定会被在战场之外滥用,身处特定社会氛围下,越来越多的人会在追求精神力的过程中迷失自我,忽略了需要付出的代价;同时,大量高攻击力Alpha的出现也会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

池遥所说,是医学界禁止此项实验的共识,郑安继和范廊自然听说过,两人都觉头疼和无奈,她还真是和佟桉一个脑回路。

郑安继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池医生,刨除社会因素不论,这件事本身是可能、可行的,你既然有能力,难道不想探索规则之外的真理么?你刚才看起来明明很感兴趣。”

池遥定定看着他,声音平静而温和:“我选择被规则约束。”

郑安继和范廊对视一眼,哑口无言。

眼下时间不早,事情发生得也突然,他没打算再多费口舌,只语重心长道:“池医生,我们尊重你的选择,但这件事牵连甚广,希望你能明白其中利害。”

牵连甚广,是指牵连他们两个大领导?还是牵连第一军事医院背后的第一军区?甚至是不是还有可能牵连监狱方面的某些人?

池遥识相地没有问,总归在大人物眼里,她这种小角色不应该、也不需要知道。

这话说出来,无非是告诫她最好明哲保身,别做不自量力的事。

“我会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好好好。”见池遥不是威逼利诱都搞不定的倔骨头,态度和缓了些,“池医生,时间不早,我让人带你去休息,我们往后再谈。”

范廊站起身,招呼都不打地径直出门,郑安继还得贴着脸皮打圆场:“池医生,那我和院长先走了,发生了这种事儿,一堆善后工作等着我们呢。”

“部长。”池遥叫住即将离开的人。

“还有事?”

池遥疲累一天,脸上没有表情,仿佛只是好奇随口问:“那三个Alpha为什么暴走?”

Alpha不会无缘无故暴走,要么是受omega信息素影响,要么是受同类攻击性信息素影响。以当时的情形来看,应该并非是有Alpha想同归于尽,她想求证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温蕴,是否有清醒的可能。

郑安继一噎,下意识要隐瞒,但池遥已经知道温蕴的存在,没什么不可告人。

他面色沉重地实话实说:“有个医生疏忽,药物剂量没控制好,让温蕴中途醒过来了,释放了信息素。”

他没说的是,至于是真疏忽,还是故意疏忽,只有那医生自己知道。

池遥压在腿上的手缓缓蜷紧,她了然地点点头:“明白了。”

郑安继转身出门,在门口对驻守的Alpha吩咐什么。

房间里一时无人,池遥紧绷的身体松塌下来。

她缓慢眨动眼睛,润泽干涩发热的眼眶,脑海里一遍遍回想起白天在实验室里看见温蕴的情景。

密闭空间,三个聚集的Alpha,她又一次以牺牲自己的方式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