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楼之隔，池遥关上水龙头，端着洗净的水果回到房间。
她在桌前坐下来，点开私人终端，翻找到何诉的账号点击通讯。几秒过后，通讯接通，空中浮现出一坐一卧两个人的光影人像。
“池遥！你可算联系我们了！”何诉一张脸怼在屏幕上激动地嚷嚷，猛拍瘫在沙发上的另外一人的胳膊，“傅弥，醒醒！”
她是池遥在接受中等教育时的同班同学，一名女性beta，留着干练的齐耳发，一焦虑就会强行把头发扎起来，短短的一截，像只小尾巴。
另一个精神萎靡的女Alpha叫傅弥，网络天才之流，在池遥手下工作了七八年，日常犯困。通讯接通时她正趴在沙发上打盹，被强制从梦里唤醒，眼睛下面乌青，一张脸蔫吧吧地发皱，迷迷糊糊地摸索出眼镜戴上。
池遥顾不上寒暄，见何诉这么激动，就知道事情有进展:“查出什么了吗？”
“傅弥快说！”何诉把一脸惺忪的女Alpha推到最前面。
“池遥啊……”傅弥刚从梦里醒来，还在犯晕，“我这两天夜以继日地爬第一军区的内部系统，他们比第三军区强多了呀，安全防御做得跟城墙似的，到处都是红线，一不留神就触发警报……”
“辛苦你了。”池遥捂了捂眼睛，头疼道:“你挑重点说。”
“唔，不辛苦，你给我发的工资很丰厚啊，我很乐意做这份工作。重点就是……”她把她的工作终端搬过来，“我不敢碰高敏区块，就先从他们的图书馆数据下手了。”
“有发现吗？”
“有啊。他们现存数据只有一年内的进出记录，我给恢复到十一年前了，他们系统好厉害，我偷偷摸摸做得好慢啊……”
“傅弥！”何诉朝她攥了攥拳头，“立马去洗把脸清醒清醒，别说池遥，我都要急死了，你再罗里吧嗦我就揍人了！”
“我错了！”傅弥颤颤巍巍地躲，软手软脚地爬起来往卫生间跑:“等我一会会儿。”
趁着傅弥去洗脸，何诉重新坐到屏幕前方，忧心忡忡地问:“池遥，你这次不会又打算在第一军区一待五六年吧？”
池遥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看什么时候能查清楚吧。”
何诉苦口婆心:“你就不着急？”
“着急什么？”
“回家继承家业啊！你爸和你弟可是虎视眈眈！”
池遥有恃无恐:“我才是公司的掌权人，只要我还活着，他们觊觎也没用。况且有你帮忙主持大局，我很放心。”
何诉并没有因为她的夸赞而沾沾自喜，一脸大祸临头道:“最近有一件重大变故！”
“什么变故？”
“成瑞出现分化征兆，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会分化为Alpha！”
池遥听完露出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成堂梁再婚找高等级omega，不就是因为看不上基因突变的低等级Alpha女儿和我这个beta女儿，想拥有一个优质的Alpha孩子么。”
何诉着急:“公司有些老资历背地里还是向着你爸的，还有像冯哲尚这样的长期合作伙伴，他不是一直想和你家联姻嘛，本来不太满意你是beta，现在看到成瑞分化成Alpha，心思又重燃了。”
她又觑池遥一眼，眼里带上几分八卦:“冯然霄倒是对你情有独钟，找我们闹过好几回问你去哪儿了，但联姻这事估计还是拗不过他爸。”
提到这个对自己死缠烂打、差点暴露她身份的omega池遥就觉得头疼:“还是要拦住他，别让他坏事了。”
“那是当然，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咬死不知道他就没办法了。况且你这两年都没回来，或许他自己慢慢就淡了。”
池遥点点头，正色道:“谢谢你这些年替我操心公司的事，等成缨的事情查清楚，我会尽快回来。”
何诉摆摆手:“你和我客气什么，又不是没付我工资。”
傅弥带着一脸水汽从卫生间出来，额上的头发被打湿得一缕一缕，看着有些滑稽，她抽了张纸巾擦手，一边问:“我好了，你们聊完了吗？”
“聊完了，”何诉连忙给她让位置，“说正事。”
“好。”傅弥立马像换了个人格，她端过工作终端，把屏幕转向池遥，清了清嗓子，严肃地问:“池遥，你确定成缨姐是在七年前失联？”
如此语气平常的一句话却像一道晴天霹雳砸在池遥头上，她既震惊又茫然:“你……为什么这么问？她最后给我发消息的时间是在七年前……”
“因为根据第一军区图书馆的进出记录，成缨姐最后去图书馆的时间停留在十年前。”傅弥指向一组标红的数据，“她在十年前，即3050年的9月16日至9月27日持续进到图书馆，没有中断，平均每天待十五个小时。此后再无任何相关记录。”
成缨的军籍隶属第三军区。在十年前战况最严峻的阶段，第一军区与第三军区深度合作，双方战士经常混合训练和作战，在两个军事基地间流动十分常见，成缨给池遥报平安时曾提到过她被临时调到第一军区。
这才是池遥投了五年简历，执着于从第三军区调来第一军区的真正原因。
池遥视线落在那组数据上，脸色在短时间内肉眼可见变得苍白，牙齿几乎将下唇磕破。
傅弥还未察觉她的反应，接着将话讲得更直白:“虽然成缨姐最后联系你的时间是七年前的5月28日，但目前这组数据是她去图书馆的最后记录，像她那么爱泡图书馆的人，不应该在三年的时间内一次都没有去过，会不会其实她在十年前就已经……”
死了。
她猛地打住，心虚地看一眼池遥的脸色，连忙补救:“也许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比如她戒掉这个爱好了，或者她找到了新的地方代替图书馆的作用。”
不仅是傅弥，何诉也因为这一番话捏了一把汗，小心翼翼觑池遥的反应，她深知这件事是她的逆鳞。
失去成缨消息的第一年，池遥二十岁，即将从帝国医学院毕业，那时候如果谁敢在她面前说成缨死了，就会见识到一个向来冷静温和的人失去理智的样子。善意者会被她斥骂疏远，恶意者会承受她最直接的怒火，后者的典型就是成瑞，他那时候才十岁，被池遥一脚踹进了医院。
那是所有人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池遥使用暴力，他们清晰认识到，她已经不再是当初成缨被迫上战场时，一切反抗都被当作不懂事、无理取闹的小女孩，而是一个掌握话语权、不容挑衅的大人。
从那时候起到现在，尽管大家心知肚明，但一直没有人敢把“成缨已经死了”这件事放到她面前说。
池遥很久都没有说话，恍惚之间，她看见一个女Alpha踏着阶梯走向第一军区的图书馆。
成缨还是二十岁的年纪，个子很高，微微驼着背，皮肤是浅麦色，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框架眼镜，一边走路一边思考，好像又遇到想不明白的问题，手把那浅棕微卷的头发抓得蓬松炸毛。她在一个小女孩面前停下，撑着膝盖弯下腰，脸上迷迷糊糊，但表情很认真地问：“池遥，你怎么不高兴了？”
她认出来了，那个小女孩是十三岁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