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栋赶紧说道：“这个本，我之前带过两次，要不这次还是让我来带吧！你这状态，我可不放心。万一把老顾客给得罪了，你怎么向白老板交差？”
陈栋故意把话说的很重，其实是想让李燕燕能好好休息，别太强迫自己。
李燕燕只得点了点头，无奈地叹着气说：“哎！多亏还有你啊陈栋，要是店里只有我一个人，恐怕真应付不来。谢谢你了。”
“嗨！跟我还客气什么。”
“那待会儿你去带他们玩，我在前台守着。”李燕燕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顺着台阶就下了。
确实不能因为自己情绪低落就影响店里的生意。
何况她现在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真让她去扮演主持人，说不定就把游戏给搞砸了。
两人正说着，五位客人就陆续进来了。是早已预约过的熟客，所以都不需要陈栋做过多介绍。
他直接引着五人前往娱乐室，走时还用力拍了拍李燕燕的肩膀，给她打气：“加油啊！累了就去歇会儿，这里有我呢！”
李燕燕有些感动，眼眶忽然就湿润了。
心里纠结着，也不知道白不凡那边情况是否乐观？
*
易俊医生听完了柳小凡讲述的十五岁时在西郊老槐村发生的往事，开始有点同情这个患者了。
那么小的年纪就亲眼目睹母亲上吊自杀，问题是母亲的死因至今都还没查清楚，而父亲又对这个儿子不够上心，这样的小孩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下长大，难免会出现心理疾病。
多年来，也没个人可以开导开导他。
易俊的内心泛起一丝丝怜悯。
“你们俩的情况，我大概听懂了。但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想杀掉另外一个人格呢？据我所研究的双重人格案例来看，很多都是两个人格互不干涉，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有时候甚至还会合作做一些事。其实，你有没有尝试过和那位‘白不凡先生’和平共处呢？”
易俊故意恭恭敬敬地称呼另一个人格为白不凡先生，这样显得正式一些，也是对两个独立人格的尊重。
因为易俊之前做过很多案例研究，他知道，人格最忌讳的就是别人不尊重自己是独立的个体。
像柳小凡这样，自私地想要独占这具身体，必定是受到了很大的困扰。
柳小凡坦言，说很瞧不起白不凡，嫌弃他是一个无法独立自主处理问题的懦弱者，用柳小凡的话来说，白不凡这种性格的人格，存在着就是一种社会资源的浪费，必然应当被残酷的社会淘汰。
而他自己，柳小凡，是个自强、有担当、有能力解决问题，面对挫折不退缩的性格，这样才配活着。
最最让他不爽的是，自己出现的时间太过短暂了，甚至不及白不凡的十分之一！
柳小凡不能忍受自己享用身体的时间这么短。这不公平！
他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呢。他想去交很多的朋友，想好好接触这个社会，想谈一场恋爱，想要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吃饭睡觉工作社交……
总之，他不愿意每次都在白不凡精神受到刺激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又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消失。
一想到这些，柳小凡就觉得脑子里滋滋作响，就像听见装修时用电钻用力钻墙的声音，他甚至还能感觉到一种骨骼关节间嘎吱嘎吱摩擦发出来的噪音。
他想，那大概是脑仁脑髓和骨头搅拌在一起才会有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幻听到这种程度。自从最近这段时间苏醒的次数变频繁以后，这样的幻听情况就总出现，伴随着脑仁的剧痛。
柳小凡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又揉了揉太阳穴，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该不会白不凡那个怂蛋也经常经历这些折磨吧？
该死的！
易俊似乎看出他头痛难耐的症状，轻声问：“你是不是头疼？”
在他研究过的案例中，绝大多数双重人格分离障碍的患者都有头痛症状，有时甚至还伴有情绪不稳、精神错乱萎靡。
外行人看着，就像是随时都要发疯了似的。
柳小凡忽然一抬头，一双猩红凶恶的眼瞪得大大的，仿佛秘密被人揭穿似的看着面前这个医生。
易俊毫不畏惧地回视他：“这种症状是正常的，我可以先给你开一些缓解头痛的药，你别着急。”
他再次轻声且温柔地安抚对方。
面对这种随时会爆炸的不稳定性格，他早已习惯了用平静的态度面对。
这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患者。
不能言语刺激到患者。
柳小凡突然伸出了拳头，本想用力捶一下桌子，后来却是捶了捶自己的后脑门，好似这个动作能让头痛症缓解似的。
良久，他才缓缓地用一种气压极低的声线讲到：“那就……那就拜托医生你给我开点药。但……我刚才说要你杀了白不凡，你想好该怎么做了吗？”
他一下子就把这尖锐的话题给拉了回来。
这才是他此番赶来面见易俊医生的终极目的！
他可不想被对方几句话给敷衍了。
易俊也同样感受到了此人格的偏执与冲动的一面，在迅速思考着如何作应对。
“首先，历年的案例当中，两个人格此消彼长，最后，一个人格消灭掉另一个人格的情况并非没有发生过。不过，这样毕竟充满了未知数，我想，你也很担心最后消失的那一个人格是你自己吧？其实咱们也有一种温和一点的治疗方案，那就是人格融合治疗。”
“人格融合？”柳小凡眼皮一翻，露出些许兴趣。
易俊点头：“也就是说，你和那位白不凡先生，没必要非得争个你死我活。你们俩可以和平共处，甚至同时存在……”
柳小凡突然很不耐烦地打断了易俊：“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法跟那个怂蛋同时享用这一具身体！我们之间，也不存在和平！”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柳小凡先生，您先听我说完。”看见对面这小伙子鼻梁上方高耸的小川似的眉头好不容易平下去，易俊才接着说道，“人格融合，是指的你们两个人格最终合并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这个人，同时具备你的性格与他的性格，你们各自的优缺点、各自的情绪、各自的喜好，最终全都可以保留下来，或者保留一大部分，你们成为一个整体，不再受到争夺身体或时间的困扰。”
“听起来像是在画饼子。”柳小凡咋舌。
这怎么可能？
再说了，保留一大部分，那就意味着会失去一小部分。
柳小凡觉得自己拥有的已经太少了，跟怂蛋相比，他已经处于劣势，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失去。
易俊说找个成功做了融合治疗的案例给他看看，于是打开电脑里自己的文件库，开始搜索那个案例，想要展示给柳小凡。
柳小凡这时候看到易俊医生煞有介事的认真模样，这才再次有了些兴趣，整个人也安静了下来。
*
案例中讲述的是一个国外的中年男人，他出生于非常富裕的家庭，锦衣玉食，但因为在小时候遭遇过一些家庭变故、亲人离世等等，当然其中包含些许狗血的富裕家庭的明争暗斗，总之这个男孩成为了斗争的牺牲品，身体里迸发出了第二个人格。
每当主人格遇到自己接受不了的挫折时，就会头痛，精神崩溃，恶心呕吐然后晕倒，第二人格则会出现，开启暴力模式，将看不顺眼的一切人和事物用蛮力来解决，从此闯下了很多祸事。
这样看来，这个患者年幼时的遭遇和症状跟白不凡、柳小凡还有点像。
患者的家长觉得这小孩得了精神病，自己控制不了自己，于是放弃了让他继承家业的打算，而是时常把他关起来，除了上学放学，就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也不允许他接触外面的陌生人和事，总之，有点让他自生自灭的意思。
小男孩一点点长大，两个人格交替着出现，主人格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第二人格惹祸的频率也越来越多，而且随着这位患者长大成人，制造祸事的方法和手段也越发极端。
小时候也许就是淘气、打架，搞点破坏，但长大了就开始放火，斗殴，砸人家门店，上街发疯……
最终心理医生跟他进行了多次访谈和观察，跟进了五六年，才找出这位患者致病的最初始原因，一切都是源于童年时期遭受的那些打击。
为了做人格融合治疗，心理医生尝试追本逐源，一点点揭开被患者记忆封存了许久的痛苦经历，并找到关键性事件和人物。
当年家庭的变故到底如何，易俊医生并没有过多赘述，只说是终于找出了那些变故中的一个对儿时的患者来说很重要的人物，让这个人物尝试一点点跟患者进行接触。
总之治疗的结果是，在时间的推移下，这位患者的两个人格发生了一些变化，一开始是频繁交替，互生矛盾，互相想要杀死对方，但后来一点点跟对方和解，或者说理解了对方的“难处”，最终两个人格融合在了一起。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个疯子被治好了，能正常生活、与人社交了的普通故事。但只有当事人自己，以及一直用心治疗他的那位心理医生，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么不容易。
易俊医生告诉柳小凡：“现在科学发达了，人类已经有很多先进的关于精神卫生科学方面的研究，我相信只要找到你和白不凡先生当年发生重大变故的关键导火索，加以干预和治疗，一定可以解决你们俩现在的困扰！人格融合治疗并不是要消灭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让你们以后都能变成正常人。”
柳小凡的眉头一点点松开，他对医生的话将信将疑，他也没有消减任何对白不凡的敌意，不过他不排斥寻找所谓的当年的真相。因为这也是他和白不凡一直在寻找的真相。
母亲的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为什么总是三缄其口，自己这个人格为什么会在十五岁那年突然出现……
很多往事一点点浮现在柳小凡的脑海当中，他自己也很想搞清楚。
他关于童年时期的记忆，比白不凡其实要多出一些，因为母亲死时，白不凡直接就晕厥了，当时没有什么意识。柳小凡听易俊医生的建议是，要两个人格合作，才能搞清楚当年的真相。
柳小凡心里很别扭，他并不想跟怂蛋合作。
又似乎冥冥之中在期待着什么。
“那照医生你的意思，我接下来该怎么做？”他难得用一丝充满诚意的目光看向易俊。
而易俊也从那目光中读出了一点点信任。
该迈出第一步了！
“你先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吧。咱们后续保持联系。我希望你接下来能尽量将自己的行程安排、想法都按时向我汇报，哪怕你突然遇到什么紧急状况，也要第一时间与我报备，这样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他看出柳小凡一百个不情愿的表情，嘴巴咋了咋，并没有回答“好”。
他又道：“最重要的一件事，我还需要跟白不凡先生也谈一谈。希望你能给他留个信息，让他出现的时候，与我见上一面。”
这才是治疗的重点！易俊心里很清楚，不可能只跟其中一个人格接触就指望治好他，还得看看另外一个人格是什么情况。
按照柳小凡今天的描述，易俊感觉另一个人格的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主人格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那么就必然会有各种困扰，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不仅对他自己不利，还会危害到社会。
易俊不认为这样一个危险的双重人格分离障碍患者可以从事所谓的商业活动——在他从柳小凡口中得知这个白不凡还是某大型集团的未来继承人以后，易俊更加担忧了。
这样的人，怎么能够管理和运营好一家大型商业集团？
到时候还不得给社会惹出一堆祸事来！
这可比他刚才讲述的那个案例里的患者还要危险百倍千倍啊！